故事||温暖我的那个女人

周六上午八点左右,小区的抄表员敲响了拉莎家的门。咚咚咚。连敲了三声后,响起了抄表员的声音:“401抄一下表。”

门外的敲门声和抄表员的喊声传到了拉莎的耳朵里。拉莎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的心跳很快。一下又一下,咚咚咚。

拉莎昨晚又没睡好。自从她患抑郁症以来,就再也没睡好过。睡着都成了种奢望。

昨晚她很早就上了床,躺在床上看了会儿视频。十点半左右拉莎就把手机息了,闭上了眼睛。可拉莎却没睡着,她的心又开始跳的很快,她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画面,很碎,很杂,那些不成片段的画面折磨得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脑子里的画面却越闪越快,拉莎用力地摇了摇头,想把这些事从脑海里挤出去,但这却没能遂了拉莎的愿,脑海里的事渐渐放大,反而越发的清晰。

房间里十分的安静,拉莎甚至能听见楼底下细细的猫叫,一声又一声,在黑夜里显无限寂寥。拉莎还是没睡着,她的意识还醒的,在黑夜里漫无边际的游荡。

半梦半醒间,拉莎的眉头渐渐蹙紧。她没有完全入睡,想挣扎着起来拿几片安眠药,但拉莎觉得眼皮好重,她睁不开眼,就这么半醒着到了天亮,直到敲门声响起。

抄表员以为屋里的人没听到,又敲了敲拉莎家的门,这回更大声,咚咚咚,咚咚咚。

“401抄一下表。”

拉莎把手放在胸口,却没动,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床上。盯着家里的防盗门。

门是黑的。

拉莎住的小区是个老小区,隔音不好。她还依稀听到了抄表员的抱怨声:这家怎么老没人。于是那个抄表员把表贴在了拉莎家门的中间,门边上还贴着一溜写着电话号码的小广告。接着抄表员又开始敲下一家的门。

咚咚咚,咚咚咚。稍弱一点的敲门声又传进了拉莎的耳朵。

等到敲门声完全停下的时候,拉莎终于动了,她把手从心脏的位置放下来,趿拉着拖鞋,走出了房间。

客厅的墙是灰的。

之后拉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对面的电视墙,电视墙的墙体已经泛黄了,想来已经有些年头了。

电视屏幕映出了拉莎的脸,拉莎的脸泛着不健康的白,眼眶下有着明显的黑眼圈,眼圈里布满了红血丝,整张脸看上去都没什么血色。

拉莎望着黑色的电视屏幕看了好久,拿出了遥控器。电视里放着拉莎最喜欢的综艺节目,综艺节目里的嘉宾笑作一团。但拉莎却感受不到什么快乐的情绪。

拉莎慢慢地顺着沙发壁滑了下去,蜷缩在沙发上,心跳清晰到拉莎觉得她整个人都在震动。她好像在那一刻失去了灵魂,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眼前的黑白灰影像不停的在转动。

拉莎想:她快要浮起来了。

拉莎出神的时候,听到隔壁刘阿姨在门外喊她:“丫头,丫头,快来给我开个门。”刘阿姨住在拉莎隔壁,个子不高,但嗓子亮。拉莎听到那极富穿透力的声音,急忙起身给刘阿姨开门。

刘阿姨手里拿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馄饨,站在拉莎家门口。馄饨汤是米白色的,汤里还缀着几根葱花和几缕蛋丝,看着就很有食欲。

“刘阿姨,您今天又做馄饨啦。”拉莎的声音有了点起伏。

“这不看你最近太累了,每次敲门都不见人影,知道你喜欢,特意做的。”

拉莎听了半晌没说出话,只是扯着嘴角讨好地看着刘阿姨笑。刘阿姨伸出手摸了摸拉莎 的头,

“快进去把馄饨吃了,凉了就不好吃了。吃完再好好睡一觉,你看看自己那黑眼圈重的。”

拉莎门快关上的时候刘阿姨把她叫住:“丫头,今儿个过节,晚上来家里吃饭,我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排骨。”拉莎鼻子一酸,没转头,只是背对着刘阿姨闷闷地说了句:“好。”

拉莎回屋后,把馄饨放在了桌上,轻轻地舀起一勺汤放进嘴里,汤不止是热的,还是烫的,滚烫的。

拉莎的心跳渐渐缓了。

拉莎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小时候也常常会追着孤儿院里的院长问:爸爸妈妈呢?院长们总会笑着对小小的拉莎说:你要等等,等着等着她们就来接你了。可直到拉莎长成如今的模样也没人来接她。

她总像一株无根的草,四处漂泊,无处扎根。

拉莎总觉得老天的好运从不会落在自己身上,总是给了她一点就要拿回去一点。所以一点温暖就能带给她莫大的幸福。

馄饨的热气蒸腾间,拉莎好像看见了刘阿姨的脸,一张生动的,色彩分明的脸,它写满了拉莎的喜怒哀乐。

拉莎今天预约了去医院做咨询,医生上次开的药也吃得差不多了,拉莎走出家门的时候,连续下了几天雨的天空出了太阳,不大,太阳只从云层里露了个头,但拉莎瞧见了。

拉莎在医院门口,看见了刘阿姨。刘阿姨坐在医院前的石墩上,朝着拉莎来的方向,跑了过来,紧紧地攥着拉莎的手,“丫头,我陪你进去吧,阿姨陪着你。”

拉莎直直的看着刘阿姨的眼睛,只感觉刘阿姨把她越攥越紧。拉莎这时突然笑了,轻轻地拍着刘阿姨抓着她的手,安抚她。

拉莎进到咨询室的时候,往常给拉莎做心理辅导的医生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陈医生笑着对拉莎说:“来啦。”拉莎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按照陈医生的指示躺在了躺椅上。

陈医生坐在她边上,让她放松点儿,然后轻轻的开口:“拉莎,最近还是只能看见黑白灰三种颜色吗?”

拉莎闭上了眼,沉默半晌,开口道:“今天有点不一样。”陈医生面露惊喜:“有没有兴趣和我聊聊。”

这时拉莎睁开了眼,眼里多了些不一样的情绪:今天,刘阿姨又给我做了馄饨。她做的馄饨真好吃,有种家的味道,可我从来都没有家。我今天看清了阿姨的脸,我之前从没看清过;来医院的路上,还看见了阳光,它穿过树梢照到我身上,金灿灿的,好温暖。

她们都太温暖,快把僵住的我暖化了。

拉莎这天说了比以往咨询更多的话,语气也轻快了不少。陈医生伸手握了握拉莎的手:“拉莎,我们要努力往前走。往前走才会被更多温暖抱住。”

拉莎第一次在咨询室里笑了,很浅的笑意在她的眼里漾开。咨询结束的时候,医生给拉莎开了下一个疗程的药,药量比之前少了许多。

拉莎想:我会好好的爱自己,走到更广阔的地方,看见每一种的色彩,拥抱每一种温暖。

这是拉莎被确诊抑郁症的第一年。

回家的路上谁都没开口,刘阿姨只是紧紧地牵着拉莎的手。

到家后不久,刘阿姨就进了厨房,让拉莎帮她系上围裙,用早上买的新鲜猪蹄炖起了汤,汤慢慢的变成米白色,上面还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肉香渐渐铺满了整间屋子。

拉莎凑近汤锅,深深地用鼻子吸了一口,闻到了一种幸福感,安宁的幸福感。这时刘阿姨拍了拍拉莎:快,别闻了,帮我洗点青菜,再剥两颗蒜。一会炒炒就可以吃饭了。

拉莎在洗菜的时候,刘阿姨站在一旁,边炒菜边说今天早上在菜市场遇到的新鲜事,整间屋子里蒸腾起烟火气,拉莎觉得自己不再浮在半空了,好像有什么锲而不舍的攥着她,让她踏在了实地上。

今天是中秋,一个团圆的日子,一顿她们的团圆饭。

刘阿姨的手脚十分的麻利,不到一小时,就把热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刘阿姨招呼拉莎上桌吃饭,拉莎坐下后就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汤,拉莎在满屋的饭香中先开了口:刘姨,我生病了,有一段时间了,抑郁症。但我看起来还挺正常的,一天天能吃能喝的,还能蹦跶。

拉莎还没说几句,对面的刘姨就先红了眼眶。“丫头,别说了”刘姨出声。

“阿姨早些年就离婚了,离婚后孩子也没跟着我。在那个年代的乡下,女人家离婚是会被人家嚼舌根子的,村子里的女人们嘴可碎了,闲言碎语像刀子一样戳在你身上,身上不疼,可心里受不了啊。”

“后来阿姨的妈妈就带着阿姨走出了那个村子,她是在农村活了一辈子的庄稼人。为了我,硬是这么走出了那个村子。丫头,人活着要有魂、有神,如果只有那么个空壳子撑着,会倒的。”

拉莎的泪啪嗒一声落在了桌子上,她清楚地看到了今天的菜:红烧排骨,酱红色的肉块裹着满满的酱汁;碧绿的青菜点缀着粒粒金黄的酥蒜;排骨汤里的芍药雪白雪白的;油焖大虾红透了的身子蜷缩在白色的瓷盘里。

刘阿姨伸手擦着拉莎的泪,泪流进了沟沟壑壑的手纹里,那是一双承载了时间的手,所以拉莎的泪都流进了岁月里,它也终将会在岁月里慢慢消散。

“拉莎”

“嗯?”

“阿姨撑着你,留下来吧,别走了,陪陪我这个老妈子。”

“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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