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拉让莫娣教她画画,这样的请求说不清是真心的,还是只为了缓解莫娣的愁绪。但莫娣说,画画是不能教的,只要想画,自然就能画出来了。
“浮生一切,皆已成画,就在那里。”这句由莫娣说出的话,同时概括了她的一生。
身体残疾的女人
莫娣瘦削,憔悴,因为天生患有严重的关节炎,她的身体像块凹凸不平的土地;她的行动不便,走路时一瘸一拐,像棵不受人待见的歪歪扭扭的树木。就如莫娣所说,一些人总是看不惯有人与众不同。缺陷是另类,是少数,是不正常。所以她太知道这个世界施加在她身上的恶意了。
那些往她身上扔掷的石头,陌生人的恶语相向和漠视,她都可以不在乎。她对于美的向往远胜过对恶的执着。
莫娣爱四季美好的事物,花朵总有鲜艳饱满的色彩,小鸟总有展翅飞翔的姿态,每一只猫都乖巧温顺,每一个冬天都会下纯白的雪……这些都是她的灵感来源,永远地保存在她的画里。
但有时最痛的伤害,往往来自最亲近的人。父母离世后,莫娣被哥哥送到艾达阿姨家生活,在他们看来,莫娣是负担,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所以他们把莫娣的女儿卖给别人,并向她谎称那个孩子是个畸形儿,刚生下来就死了。因为身体残疾,一个女人被剥夺成为母亲的权利,这无疑是件极残忍的事。
永远禁锢在残疾的躯体里,或者一直囚禁在“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评判中,哪个更让人看不见希望?
莫娣用行动给出答案,她毅然决然搬出艾达阿姨家,放弃被照顾的生活,应聘到埃弗里特家当女佣。
性格别扭的男人
这一次,伊桑·霍克不再是《爱在黎明破晓前》里那个英俊迷人的美国青年杰西,在维也纳的街头和巷尾、白天和黑夜中滔滔不绝,意气风发地谈论周遭的一切。
他是孤僻的埃弗里特,身材魁梧,衬衫的污脏像是永远也洗不干净。他老了,变得沧桑,并且不善言辞。一个人居住在破旧凌乱的小屋中,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莫娣初次走进那间小屋时,作为主人的埃弗里特比她还要无所适从。在待人处事方面,他有着异于常人的生涩和慌乱,这是他过少的言语和生硬的语气也掩盖不住的。
莫娣的缺陷是显而易见的身体上的残疾,而埃弗里特的缺陷则是更为隐秘的内心世界的裂口。
埃弗里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他说自己在年纪还小时就已经在干十个人的活。不善言辞之下,成长之痛被隐去细枝末节,但过程的艰难可想而知。
许是孤儿的经历给了他一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无力感,旁人难以想象它曾怎样将他击溃,又将他重塑。成年以后,埃弗里特渴望建立一个王国,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秩序。虽然这个耗费半生建立的王国,也不过是一间破旧的小屋,两条狗,以及几只鸡,当然后来还多了莫娣。
磨合期,爆发冲突
有人迫切希望控制一切,也许是为了得到他们认为的自由,但埃弗里特不是,安全感才是他的控制欲要走向的归宿。这种略显病态的执念,在故事的最初差点毁了他跟莫娣的关系。
埃弗里特把莫娣接回家的第一天,因为莫娣未经许可翻动了家里的东西,桌子也没收拾干净,埃弗里特发了好大的火,还把她赶出了家门。
莫娣走了,但她又回来了,为埃弗里特备好热茶,跪在地上卖力洗刷地板。埃弗里特把她留了下来。
第二次,莫娣给家里的狗喂食,训斥了它们几声,被埃弗里特听见了,他让莫娣不要这样跟狗说话,在家里自己才是地位最高的,而莫娣甚至比狗的地位还不如。
在埃弗里特的小屋里,他是规则的制定者,所有人或物都必须服从他。但埃弗里特不知道,艺术是自由的,莫娣也是。
莫娣留下,不是因为她顺从这些规则。她只是比谁都清楚,埃弗里特是个好人。莫娣刚好具备跟一个坏脾气的好人相处的智慧。
只有一次,莫娣被埃弗里特的粗鲁伤透了心。他不喜欢莫娣违抗自己的命令,尤其是在朋友面前。人们总爱把一些莫须有的东西看得太重,比如面子、自尊心。埃弗里特动手打了莫娣。
莫娣捂着被打的半边脸回到屋里,身体半缩,像一团墨绿色的忧郁。她拿出一罐颜料,食指沾了些,开始在墙上画一棵绿色的树。莫娣还在哭,但那树就像希望一样,开始在这间屋子生长。
埃弗里特进屋看莫娣,她问他是不是要自己留在这里,如果不是,她立刻就走。埃弗里特把工资还给莫娣,但没让她走。也许他意识到,莫娣不是困在笼子里的鸡,也不是被栓住脖子的狗。她说要走,就是真的离开。
预感会失去,才更懂得珍惜。
在那之后,他们的关系有所改善,两人之间生出一种新的默契。虽然埃弗里特还会时不时强调自己是老板,让莫娣听自己的。但这更像是一个好面子的小孩在耍脾气,莫娣也知道,所以她只需要点头附和他,再适时夸他几句,便能轻易满足埃弗里特的虚荣心。
爱生活,爱画画
与此同时,莫娣开始重新拾起画笔。她在小屋的墙壁、窗玻璃还有废弃的木板上作画,花朵、树木、小鸡、鸟,这些平凡不过的事物,被她赋予了最绚烂的色彩。它们以另一种方式活了过来,呈现出极其可爱而又纯真的美感。
桑德拉是第一个发现这些作品价值的人。她上门找埃弗里特要鱼,是莫娣给她开的门,她从门缝中看到莫娣画在墙上的画。
桑德拉来自大城市纽约,穿莫娣羡慕的那种昂贵的皮鞋。从繁华之地走来,她立刻就爱上了莫娣的作品,着迷于她捕捉的来自生活的细碎美好。所以她付钱给莫娣,买下她的画。
桑德拉的肯定给了莫娣很大的鼓励,她埋头画下更多作品。不再局限于描绘简单的事物,莫娣把生活的场景画到更大的木板上。冬天是如此的可爱,莫娣画下雪地上的麋鹿、苍茫雪景中不曾结冰的河流和红色的小桥、狂风暴雪中砍柴的埃弗里特。她一定很爱他们,或者很爱冬天这个季节,所以那些画看起来总是温情款款的,天真又灵动。
谁能抵抗世间美好的事物?谁会不爱莫娣的作品呢?人们慕名前来,只为购买莫娣的画,小屋外面门庭若市。每张画只卖5美元,不涨价也不降价,更不随便送人,连尼克松总统来买画也要付钱。
他(她)比人间更值得
莫娣每天最快只能画一张画,扣除颜料和绘画工具的支出,卖画的钱很难彻底改善他们的生活。如果说莫娣的坚持源于对画画的热爱,那么埃弗里特呢?
为了让莫娣集中精力投入创作,他除了外出工作,还包揽了家务活。这么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却甘愿每天挤在一张小木凳上缝袜子,把土豆削得坑坑洼洼。
埃弗里特说请莫娣回来就是为了干活的,让她别忘记做家务,莫娣头也不抬地答应了。埃弗里特看了眼专心作画的莫娣,随后拿起扫帚把地扫干净,还一边嘴硬地辩解:“我来扫地,但我不会做完所有家务的。”
白天把门打开,苍蝇会飞进屋子影响莫娣画画。莫娣让埃弗里特安装一扇纱门,他直接回绝了。次日,埃弗里特搬来一扇纱门,干净利落安装好,然后又一言不发地走开了。仿佛早就猜到这样的结果,莫娣脸上没有讶异之色,只是看向他的眼神很是温柔。她站起身,轻轻地推开纱门,又关上。
埃弗里特还是那个不善言辞的怪人,他的言语总是违背他的意愿,最先露出爪牙。但莫娣没有被吓退,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笨拙生硬、爱发牢骚的男人,有着怎样一颗柔软的心。
如果说莫娣对画画的坚持源于热爱,那么埃弗里特尽可能给莫娣创造最好的创作环境,就是源于他对莫娣的爱。
沿着狭长的海岸线,穿过大片的荒草林木,他们有时并肩走着,有时埃弗里特推着板车,让莫娣坐在上面。然后到镇上的商店去,埃弗里特把莫娣画的小卡片交给老板,收了钱,再采购莫娣的绘画工具。商店老板对莫娣的画不屑一顾,他说自己五岁的孩子都画得比她好。
走出店门时,埃弗里特和莫娣就像一对不服气的孩子,小声骂他是个笨蛋。
是啊,世人大多数都是笨蛋,他们还很自以为是。一个人去对抗这样庞大的恶意,终究是太辛苦了。但埃弗里特和莫娣在一起,在每个角落都涂画了美好事物,远胜过任何一个春天的小屋里,他们相依为命,这样就很好。
他给了她想要的一切
岁月流逝,转眼他们都老去许多。比他们更老的,是艾达阿姨。她跟莫娣已经很多年没有往来了,临死前,艾达阿姨告诉莫娣,她的女儿还活着。多年前,家人怕她没有能力抚养,孩子刚出生就卖给了别人。
得知真相的莫娣,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她把这事告诉埃弗里特,但他没有安慰她。埃弗里特同样被患得患失的不安情绪所折磨。
莫娣以及她的作品名气越来越大,因此受到电视台的采访,艾达阿姨看了电视,对埃弗里特说他配不上莫娣。如今莫娣的女儿还活着,埃弗里特害怕莫娣会抛下自己,去艾达阿姨、失散多年的女儿或者更好的人身边。
他想求莫娣留下来,别离开自己。埃弗里特从小便是个孤儿,没有人教他如何示弱,如何将一颗真心掏出来给爱人看。他口是心非对莫娣说:“自从你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全都是痛苦。没有你我能过得更好。”
双重打击下,莫娣伤心地离开了。她不是真的气埃弗里特,但两个人短暂分开,给彼此一段时间冷静终总归是好的。
莫娣借住在桑德拉家。作为多年的挚友,桑德拉一眼就看出愁容满面的莫娣藏着心事,但她没有多问。她提议让莫娣教自己画画,以此来缓解她的愁绪。聊起一生中最爱的事业,莫娣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不过,埃弗里特是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他照常上船捕鱼,但他不在船上,不在他身处的此地。他太想念莫娣了,思念把他带去很远的地方,没着没落的。不同于以往,这一次埃弗里特最先低头求和。
他开车去接莫娣回家。在桑德拉的房子外面,他们坐在长木吊椅上。埃弗里特想说点什么,但言语向来不是他擅长的武器,他磕磕绊绊、词不达意。歉意和恳求都没有表达出万分之一,但莫娣都听懂了。
她示意埃弗里特抬头看天,“你看到那朵云了吗?看起来好像大屁股的女人,头的一侧秃了。”埃弗里特被逗笑了,莫娣离开后,他第一次露出这样轻松的神情。莫娣还在逗他:“看到了吗?她在看你呢。”
埃弗里特收敛起笑意,他艰难地告诉莫娣那些早该说出口的话:我没看到她。我看到了你,我的妻子。一直如此。我只是不希望你离开我。因为你能找到比我好得多的人。
莫娣一字一句,温柔又笃定地回答埃弗里特:“你给了我想要的一切,埃弗,一切。”这一生,莫娣想要的不多,她想要画画,想要爱和被爱,想要被平等对待。但愿意给她这些的人,只有埃弗里特。
后来,他们去看过莫娣的女儿。她已经长大成人,养父母待她很好。他们只是远远地见上女孩一面,没有上前打扰。
关于死亡和离别
莫娣和埃弗里特一直住在他们的小屋,直至生命的最后。老年的莫娣疾病缠身,关节炎日益加重,还患上了严重的肺气肿,呼吸困难,行动不便。
但她依然坚持画画,她的手沾满了颜料,弓着的背部如同一块隆起的土地,脸近得几乎要贴到画上;右手握笔,左手作支架,托起右手吃力挪动。即使这样,她也只能画些简单的花朵。
莫娣是在医院去世的,埃弗里特自始至终陪在她身边,一刻都不曾离开。他走出医院时,脚步滞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身后,好像落下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又或许被落下的只是他自己。
突然想起埃弗里特和莫娣结婚那天,他们穿着得体,局促不安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等到宾客散去,只剩下两个人时,他们才放松下来,互诉欢喜。
那是他们一生中极为难得的缱绻时光,莫娣穿着蓝色的连衣裙,踮起脚尖,踩在埃弗里特的皮鞋上。他们舞蹈,互相拥抱。莫娣那时形容他们“就像一双落单的袜子”。
两个怪人相爱,两只落单的袜子凑成对,其实也很美好。
影片的最后,埃弗里特坐在小屋的沙发上,环顾四周莫娣留下的画,眼里是让人难以直视的孤独。他是只重新落单的袜子。
莫娣去世了,但她的一切都原封不动保存在屋子里。
埃弗里特穿上外套,走到外面,把上面写着“有画出售”的牌子拿回屋里。然后他把门关上,一扇,两扇。埃弗里特把自己关在没有莫娣,又到处都是莫娣的小屋里。
两扇木门阻隔了室外的自然光,小屋瞬间落入黑暗,镜头定格,画外音是莫娣的独白:
浮生一切,皆已成画,就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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