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剧透了我的青春

我很喜欢的一个歌手曾经出过一张叫《我爱南京》的唱片,反反复复听了很多遍,偶尔翻歌词,才发现其实唱片里并没有一首叫做《我爱南京》的歌。

有人说作品的风格是布尔乔亚式的,向往,忧郁,离开了,又回来,有微笑也有眼泪,伤害过别人,也被人伤过心。对于年轻的生命来说,我也爱南京。这座城,剧透了我的青春。

一、十年未觉南京梦

我对南京的向往,始于小学三年级的一次手抄报作业。至今仍记得那个晚上白炽灯昏黄的光,小小的一个女孩坐在凳子上,对着面前的白纸冥思苦想。爸爸递给我一本江苏南京版的《少年文艺》,替我打开了通往新天地的大门。

后来,在漫长的求学生涯中,又陆陆续续地读到与南京相关的作品。诗人笔下的南京是凉薄的,朱雀桥边,乌衣巷口,都是兴亡六朝的愁思,潮打空城的寂寞。散文家们眼里的南京是灯火阑珊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写出来,怅惘之中留有笙歌繁华的余味。只有曹雪芹先生最不甘寂寞,是非成败转头空,浮华没落只是转瞬间,红楼一梦,金陵城里的兴亡史,热闹到极致,也衰败到极致。

凉薄也好,浮华也罢,那些藏在文字背后的温暖面孔、朝九晚五与文字书香为伴的生活,为我编织创造了一个多愁善感的文学梦,南京在这个梦里显得异常柔软而多情。

二、初到南京的小清新之旅

第一次去南京,已经是上了大学后的事了。我在南方的一座小城念中文,大一寒假,开始了一个人的旅行。

“我要从南走到北,还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十几岁的年纪,理想和浪漫得过了头,做着“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的梦。企图沿着少年时的梦境去寻找南京的钟灵毓秀、虎踞龙盘。

一下火车,南京给我的感觉却只是旧,一座山一面湖,甚至是湖边的一粒小石子都仿佛经历沧海桑田,有属于自己的千年传说。有人说,南京就像老祖母,沧桑厚重。如果说用一种声音形容它给人的感觉,那一定是厚重浑浊的大提琴声。

南京的节奏慵懒缓慢,就像绿皮火车。7012次,只有8节车厢,据说是南京唯一一列市区短途火车。39公里,却要开差不多两小时,若是换做动车,怕是眨眼的功夫就到了。

那个下午,我拿着一张价格为2.5元的火车票,走进空荡荡的站台,然后登上空荡荡的绿皮硬座车,静静地坐上两个小时,只是为了从明城墙的南面缓慢移动到西面。

在这趟极其稀有的“火车迷南京专列”绿皮硬座车厢里,车窗可以被随意打开,乘客们能够清晰地欣赏到沿途风景,列车缓慢而优雅地游荡在南京城中,从中华门到土城头,双桥门,中和桥,光华门,沧波门,马群,紫金山,新庄,南京西,或走或停,没有一丝焦虑。

于是我惊喜地欣赏到了从沧波门到马群那道长达两公里的“英澍弯”;细细品位了紫金山站的美景;看到路旁高大的梧桐,把整个城市映衬得像森林一样安谧幽静……

晚上挤在热闹的青年旅社里,和刚认识的朋友一起半夜偷溜出旅社爬山看星星,然后回去烫一壶黄酒,坐在小格子里,借着街道外面打进来的微弱的光,说着只有那个心情下才会说的痴话,说自己的理想,谈自己的爱情。

男男女女这个时候全都真诚而动人,而这一次的与南京相关小清新之旅也美好地印刻在了我的心里,虽然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不懂得未来是什么,却纯粹地爱着这座城市。

三、我们的青春埋在大街上

第二次去南京,是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南京的歌手。在他的歌里,理想是个顽皮的孩子,爱情是无法回避的悲剧,远行是流动的表演,失去才是人生如影随形的伙伴。他游离在欢愉和寂寞之中,徘徊于生活和理想之间,用最原始的方式记录着孤独。他特立独行,固执地爱着南京,背着青春和理想走在街头,他赚不到钱。

毕业那一年,和很多人相邀去南京看他演出,当时大家都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有人还在上学,有人是公务员,有人结了婚,也有人只喜欢同性的朋友。满怀青春梦想的一群人,坐在巴士上,唱着理想而感伤的歌,浩浩荡荡地开往了南京。

演出那晚,江南大剧院门口出人意料地出现了黄牛们的身影,演出很煽情,歌手说了很多话。他说演完这一场,乐队就散了,他说,他真正热爱音乐,想做出自己的东西,只是他很孤独很穷,他说,他接下来70天要演出35场,为了赚一些钱,只有他自己一个人……青春啊,总是在这样分裂的失落的煎熬的夜晚让人伤心,最后我们一起大声唱歌,然后大家都哭了。

那几天的群居生活简直熠熠生辉,我们晚上几乎都不需要睡眠,走街串巷,通宵喝酒聊天。

都说城南是官场,城南是民间,南京有斑斓的市井。我们去新街口在威严的国父像前张牙舞爪地拍照,在烟雨朦胧的十里秦淮流连,饮马巷、长乐街、南捕厅、邀笛步、金沙井……处处有我们的身影。

南京的深秋,应该是一年当中最美的季节,满街的梧叶还没开始凋零,天气好的时候,树影斑斑驳驳地打在地面上,非常美丽。我看着那些落下的叶子和打在地面上的树影,有时候会产生错觉,看到时间在流动,我误以为我听懂了歌手在唱是什么,我也宁愿我的青春能够埋在大街上,长留在南京。

四、一碗馄饨吃出的爱情

再后来,我考上了南京一所大学的研究生,仍旧读中文。对南京的记忆,就是和陆晓转战南京的街头巷尾寻找吃食。

独在异乡,很容易就将情感寄托在食物之上。南京人好吃,懂得享受生活,南京盐水鸭、江宁老鹅、六合的活珠子、尹氏的汤包、回味的鸭血粉丝汤、易记的皮肚面……都是叫得响亮的名小吃,另外还有赤豆元宵、糖芋苗、酸梅汤这些家常甜点,南京人也不排外,所以在南京可以吃到风味很正的烤全羊和过桥米线。

我的学校旁有一家馄饨店,店里的辣油小馄饨,皮薄馅儿多,里面粉嫩的肉、青翠的葱都隐约可见。陆晓是地地道道的南京人,对南京的小馄饨总是赞不绝口,所以没课的时候,我们常常去那里吃馄饨。

第一次去吃小馄饨,我还闹了一个笑话,陆晓替我端来小馄饨的时候,很平常地问了句:“阿要辣油啊?”我一听,当场就震惊了,刚喝进嘴里的水差点没有喷出来,后来他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只是很坏地对我笑了笑。

据说那时的小馄饨店都有一个习惯,每当客人点了小馄饨,操着南京口音的女服务员都会温柔地问一句:“阿要辣油啊?”南京话清脆悦耳,“阿要辣油啊”和“I love you”发音相近,曾经有个美国留学生慕名到店里吃小馄饨,年轻的女服务员照例问了一句:“阿要辣油啊?”,那个美国大男孩红了脸,连连说:Thank you!原来他和我一样,把“阿要辣油啊?”听成了“ I love you!”,后来这个笑话广为流传,甚至被传回了美国。

美国留学生的艳遇虽然无疾而终,而我和陆晓的故事,却因为这一碗馄饨开始了,后来每次和陆晓一起坐在店里吃馄饨的时候,想起这个故事和第一次自己震惊的表情,都会觉得搞笑而温馨。

读研的日子,最关心的莫关于粮食和蔬菜,好像谁都不会担心明天,南京是一座舒适安逸的城市,它拥有盛名,风调雨顺,没有控制的野心,我只是知足地在打发时光。

五、其实不过爱上理想

文艺作品里,所有发生在南京的爱情都像夏天水边盛开的睡莲,咏叹着一种哀愁的调子。我在南京并没有完满的爱情。毕业之后,我离开了南京,回到家乡开始了新的生活。

家人介绍的男朋友是这个城市的公务员,生活朝九晚五,很少听歌,也没有激烈的青春期,不过妈妈很喜欢他,会炖很好吃的排骨招待他。小城安逸的生活让我重新回到了自闭而安全的状态。

有一次他带我去城西一个小摊吃馄饨,摊主是个很慈祥的老奶奶,馄饨端上来,她对我笑笑问了句:“姑娘,阿要辣油啊?”微弱灯光下的小女孩、慵懒的绿皮火车、歌手说的那些话和朋友们年轻得过分的脸,还有和陆晓一起去过的地方,吃过的小吃,这些和南京相关的画面全部鲜活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眼泪顺着馄饨冒上来的热气滴到碗里,男朋友很诧异,问我缘何一碗馄饨都能吃得如此伤感。

在南京生活的那几年,最窘迫的时候住在郊区的农民房里,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南京的冬天非常的冷,常常有居民在巷子外生煤炉,空气中就飘满煤炉刺鼻的味道。天气很有些压抑,所以我的记忆里总是阴天,光线总是昏暗的,还有下水管道的瑕疵,雨天会有积水,雨后可以在鞋子里养鱼……这些现在想起来或许令人后背发凉的一切却就是那时我心心念念的南京。

童年时不切实际的梦想,青春期喜欢过的人儿,还有始终放不下的艳遇……这一切的一切构成了我的理想和理想中的生活,而平易近人的南京,沧桑厚重的南京,五彩斑斓的南京,知足常乐的南京,甚至是满是哀愁的南京,刚刚好在这个蓝图里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于是我自然而然地爱上了它。

只是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南京只是一个寄托,这座城,剧透了我整个青春期,满满都是我理想的影子,而我爱南京,其实不过是爱上理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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