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作自受
酒足饭饱,聂辉就近把发小安顿到一家宾馆下榻。扶着摇摇晃晃的李明进了客房,嘴里叽叽咕咕全是酒话,歪倒在床上,下一秒就是鼾声如雷。扯了一块毛毯给他盖好,往床头柜上放了一杯开水,聂辉看看手表,快到上班的点了,轻轻碰上门锁,急忙赶往公司。
秋日的阳光透过枯黄的树叶间隙,给路面上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踩在落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聂辉若有所思。
曾经,也在这样的秋日,在这细碎的光影里,他和爱人踩着落叶,脚下沙沙,深秋的风扯落几片枯叶缓缓飘落。他为她系紧纱巾,她仰起头,报以深情一瞥,他便感觉拥有了整个世界。他喜欢这样散步,喜欢这样的二人世界,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那该多好啊!
而今,想起李明这个自鸣得意的“小舅”称谓,再想想形同陌路的爱人,家里的一地鸡毛,不知道李明这个一厢情愿的“小舅”还能维持多久。假如能换回一个和美温馨的家,他宁愿放弃那点无足轻重的自尊,大大方方认下这个一起光屁股长大,似有还无的小舅。即便叫他一辈子小舅又何妨!
烦恼接踵而至,聂辉用力甩甩头,仿佛要把一股脑的烦心事甩掉,他加快了脚步。
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批改完作业的张老师摘下眼镜,揉揉酸涩的眼睛,再揉揉太阳穴,她端起茶杯来到窗前。居高远望,校门外已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有推电动车的,有推自行车的,也有徒手而立的,所有人都翘首望向同一个方向,校门口。这是接孩子放学的家长队伍。
张老师拿起手机拨打一个电话号码,却总是无人接听,她微微蹙眉:这个老李,忙什么呢不接电话?
终于在拨打第三遍时,电话那头传来李明含混不清的话音:“干嘛!火上房啦?扰人清梦!”
“睡睡睡,都几点了?睡的哪门子觉?又喝高啦!”李明的爱人张老师佯怒。
“好不容易出个门,放松下神经,这你也要管,以为你是内蒙的领导啊,管得真宽!”
“我就问下你,见到聂辉没有,有没有去家里,记得带点伴手礼。别冒冒失失的,总把你那破小舅挂在嘴上招人烦。”
“得令,悉听夫人旨意。”
挂断电话,李明睡眼朦胧,嘴里咕咕哝哝:切,小舅登门还要给外甥女、外甥女婿带伴手礼,哪家的规矩?乱了纲常!
想起发小的爱人,却从不买他账,面色冷峻的外甥女郭芳,李明酒意全无。别看他在聂辉面前充大,吆五喝六的,在郭芳面前,非但不敢造次,好像还矮了一头。只因那女的天生一副冷面,拒人千里之外,李明从心底犯怵。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外甥女从小就是个不好相与都主。虽长得娇小玲珑,却天生有老主意的那种。郭芳自小乖巧听话,让老师和家长都很省心,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属于别人眼中的邻家女孩。聂辉和郭芳好像跟商量过一样,每次考试轮流当第一,其实那只是表面上的感觉。事实上,那个年代的孩子还比较封建,男女生泾渭分明。课余时间,男生女生各玩各的,即便同桌,也不说话。偶尔不得已搭个腔,很可能就被热心的“狗仔队”窥到,刹时八卦风四起,谣言散播,某某和某某是一对。于是,就有一帮调皮的男生起哄,见了那位女生,就大声喊那位男生的名字,而那位女生多半是羞得逃之夭夭。
显然在这样的压力下,聂辉和郭芳根本不会商量谁当第一,谁当第二,纯属巧合,也属无稽之谈。
那时,品学兼优的聂辉是班长,成绩优异的郭芳是学习委员。俩人更像在默默地较劲,互不服气,无形中演变成良性竞争,挺好!两位优生也深得老师们的器重与青睐,自然有意无意给他们安排些班级工作,也属情理之中。身为体育委员的李明跟聂辉是死党,经常形影不离,但至今他都不明白,聂辉和郭芳是如何触雷,成为“狗仔队”的关注对象。
当郭芳梨花带雨出现在班主任老师的面前时,老师安慰她:孩子,莫怕,莫怕,老师为你撑腰。
那次班会上,老师说起这种怪象,引起同学们窃笑。老师后面的话讲完,大家就笑不出来了。
他说:“以后谁冲着某女生喊男生的名字,就说明他对人家女生有意思,他想跟人家好!”
班主任英明!果然是过来人啊,一语道破天机。这股歪风也被化解于无形。
但是,就像已经挽成的死结,那二人以后碰面依然是感觉怪怪的,而他们越是避嫌,周围人越是窃笑,碰一次闹一个大红脸。
事后李明悄悄问死党:“哎哎哎,你是不是真的看上我家那个外甥小蛮女啦?咱可说好哈,第一,我那外甥女可厉害着呢,你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第二,你俩若是真成了一对,那可要卖辈分了,你得管我叫小舅,嘿嘿!”李明自鸣得意。
聂辉一脸鄙夷:“就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李明一语成谶,谁知道这俩货啥时候就偷偷私定终身啦?也问过小舅的意见吗?
婚后,李明有去聂辉家做客的一次经历,热情客套之外,总让李明感觉浑身不自在,就因为这同学关系之外,加了一层心照不宣的远亲,不伦不类的,真是自作自受啊。
而今又要照面了,他心里不免敲鼓。可是,既来之则安之,不登门总是不好。仿佛要上刑,李明摇摇头,起身去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