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光

最后一点肉干吃完那天,小狐狸不得不趁着夜色出去寻食了。它把头探出洞口,眼珠骨碌碌四下看去。

(妈妈说过,出洞前必须这样,才算谨慎呢!)

四周静悄悄的,什么特别的也没有。没有风。不远处的小树全像灰铁浇筑的,一动不动。只有溶溶的月光从高远的天顶泻下,盈满了小山谷,又颤悠悠地涨上来,泛着粼粼的波光,整个世界简直都要浮起来了。

有一会儿,小狐狸被这银光弄得有点糊涂了。它使劲儿眨眨眼,小心翼翼地把软软的小脚踩出去,探进月光里,终于站定了,连忙又深深吸一口气。一股新鲜的春天的味道直冲进它的鼻子。它激灵灵打了个颤,雪白的毛披散开来,荡起一圈银色的涟漪。

小狐狸轻快地跑了起来。小脚丫着地软得像云絮,身子纵起就像是弹起来。它只感觉自己全身都溶化在这银色的月光里,又浮起来,没有一点重量。它不知道,自己跑起来正像银月光的一点微芒,只一闪,就从这边的山坡投到了对面的山头,快得几乎不费一丁点儿时间。

(跑的时候要慢点,千万不能撞在什么东西上受伤啊!还要注意周围的动静呢。妈妈常常这样告诉它的,可是这会儿它给全忘了。)

终于停住脚时,小狐狸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棵小树下。真是棵奇怪的树啊!小小的,只有两三个自己高。从上到下没有一片叶子,却缀着满树花苞。

小狐狸想,在树里面,这该算是很小的吧。它迟疑了一会,还是决定必须问个问题,于是它就问了,你是谁啊?

没有回答。小狐狸认真地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声音。真可惜,看来这棵树是个哑巴树了。

忽然,有一颗花苞绽开了一道缝,银白的光泛出来。小狐狸明明白白听见它说,我是玉兰啊,嘻嘻。

小狐狸不知道玉兰是什么,不过还是很满意地点点头,忽然想起也许对方看不到自己点头,就赶紧说,原来是玉兰啊,我是小狐狸,谢谢你了。

玉兰树没有接话。小狐狸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又沉默了。

小狐狸觉得还是应该再说些什么。它使劲想,终于想出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赶紧问了,我以前不知道有个你在这里,我怎么会一直跑到你跟前的呢?

玉兰显然也困惑了。它的好几个花苞陆陆续续张开了小嘴,好像几个不同的人在讨论,小小的白光一闪一闪。小狐狸听不到花苞的声音,但它能感觉到它们在思考,猜测,辩论。终于,它们得到统一答案了,一下轻松下来。沉默里荡漾着愉悦和满足。

那是因为——银月光啊——

银月光?小狐狸吃了一惊,抬头望天上看时,就见头顶一轮大大的圆月,慢慢地涨开,扩展,把银色的光像千万条胳膊舒展开,垂下来,把整个世界都轻轻拢在怀里。多么轻,多么柔,多么温暖呀!

(就像妈妈。多像妈妈抱着自己一样呀!)

耳边响起轻轻的歌声:

白白的,软软的,那是静静的银月光

拢着睡着的世界,就像妈妈拢着我一样

白白的,软软的,那是妈妈的臂膀

拢着睡着的我,就像拢着整个世界的银月光

静静地,静静地流淌

银月光,一直流到梦最深的地方

就在那里,就在那里,妈妈正抱着孩子

多么轻柔的笑啊,那就是银月光

歌声袅袅,溶在银月光里,打着圈儿流下山坡,一直流到看不到的最远的角落。小树,山包,这个春天的夜晚,所有的一切,都被溶着歌声的银月光浸泡着,慢慢变得滋润起来。

小狐狸的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盈满了泪光,银月光映在里边,漾着,漾着。

它回头看玉兰树,吃惊地发现,一树白光朦朦胧胧,杂着一闪一闪的晶亮的光。

是玉兰花吧?全开了!莹白剔透,泛着月光,透着月光,也成了银月光了。仔细看去,一朵朵花,就是一支支小喇叭,就是一眼眼小喷泉,歌声就是从这里汩汩地涌出来,缓缓的,绵绵的。

真美啊!小狐狸失声叫出来。它挪动小小的脚步,试着绕着玉兰,好看得更多些,更细些。

你才美呢!歌声中传出小小的声音。看你一身的银月光,你应该就是月光精灵,来专门唤醒我们的吧!谢谢你。

小狐狸惊讶地停下脚,看向自己,真是一身莹白晶亮呢!毛茸茸的大尾巴往前一甩,搅出一团模糊的光晕。银月光,原来一直就在自己身上啊!原来自己就是银月光的孩子啊!

小狐狸轻快地向上一跳,脚刚着地,就迅速舞蹈起来。

(好漂亮的舞蹈啊!妈妈拍着手惊喜地叫着。那是自己刚迈开歪歪扭扭的步子。那是多久以前了呢?妈妈你看,现在的小狐狸有多美!)

浑身晶莹剔透的小狐狸舞蹈起来,正像银月光在跳荡,那么美,那么神奇。千万颗银色的星星从它的绒毛上崩散开来,掉入草丛中,溅到玉兰上,飞向远远的高空里。山和天都随着小狐狸的节奏,明明暗暗,一齐呼吸起来,一齐舞蹈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舞蹈才慢慢收住。没有一丝声音。所有的一切都沉醉了,一片静默。

真美啊——

小狐狸喃喃着出了声。就听见玉兰花也叹息着,真美啊——

谢谢你,可爱的小狐狸!

先要谢谢你啊,可爱的玉兰花!

一个念头忽然蹦出来。小狐狸简直太不好意思了。那就再想一想。最后还是抬起脚,往玉兰花跟前悄悄凑近。

小狐狸把嘴唇撮起来,往莹白晶亮的玉兰花探去。

正碰上玉兰突起来的唇吻,那么软,那么温柔的。

它们吻在了一起。

银月光的世界,一下子就全酥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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