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花立》第四章 草屋抚琴耐秋霜(下)

(8)荒凉

黄梅姿说得没错,我与苹桑的各种事情都被百姓和国乐府知晓,我直接被驱逐出国乐府。而秣阳说的婚事,也遭到其父母强烈的反对。她们都认为我精神有问题,还很肮脏。苹桑是我视若珍宝的挚友,她们却认为她是我身上无法洗去的污点。

我不想让大家再知晓我与秣阳是恋人一事,不消秣阳父母赶我,我便戴上帷帽自行搬走。没了营生,没了恋人,我不知去哪。但我不知不觉走到了第一次在西桥里遇见苹桑的地方,她清晰曼妙的舞姿,仿佛就在眼前。

苹桑的草屋因其父女自戕被认为是凶宅,无人敢靠近,我又无处可去,便到了草屋住着。我把屋内苹桑父女的遗物都烧掉,只保留了一点苹桑的发饰作为念想。深夜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苹桑就在我的身边,我真的很怀念从前二人在一起的日子。我与苹桑相识相伴的时间并不长,但那份感情既非亲情,又非友情可以简单概括,说是孪生之情或许更加妥当。

周边的村民其实有些早见过我与苹桑往来,她们中有些人对苹桑亦抱有同情之心,于是对我加以劝解,让我离开这里好好生活。可我无处可去,这个时候我不能回家,回家了母亲就会很担心很焦虑,她会责骂我。我若回去,就会如同那一年在家一样,会被骂得遍体鳞伤、精神崩溃。其实我也很想家,可我知道我没有家。

为了节省开支,我会去山里挖些野菜吃,附近村民见了可怜也会好心送我一点蔬菜粮食。其实我也吃不了多少,一日一顿野菜粥,我也不觉得饿。离开秣阳家后,秣阳也没来找过我,估摸还被父母控制着。他那般重情重义心思柔软,想来也对抗不了父母吧。

可我很想他,我去初见他的亭子,梨花树已然秃了,那时若不是遇见他,我亦不知晓我会怎样,或许连今日也是没有的。我坐在那个我发烧倚靠的位置上,想象着他唤我姑娘,说要带我回家的模样,我嘴角突然上扬,有点扯着皮肉疼,大概太久没笑了,皮肉都僵化了。我又想起他怪我不够依赖他的情形,真是可爱,可现在我是想依赖他也不能了。

许是我真的太任性,若我不去认识苹桑,若我不多与她往来,若我不与她去逛夜市,若我能和府丞大人服个软,若我不去她父亲坟前,若我不去状告花魁,一切或许还很安然恬静,我还是国乐府的司舞,我还是秣阳怀里的恋人。但,真的不能,我见着苹桑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姑娘与我有着某种关联,我很难不去靠近她,很难了解她情况后不去爱她,很难在爱她之后抛弃背叛她,从上苍让我遇见她开始,我们的命运就绑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为何我人生的开场如此炼狱,然后我又不得不在这个开场里继续走下去,我也知道我只有不断地去成长,有朝一日我才能真正享受自在平和与安然恬静的生活,但我现在真的好累,好累,光是活着喘口气我都觉得好生费劲。

立秋了,这是我过得最荒凉的一个生辰了。以往虽赤彼枝从没给我庆过生辰,但母亲总会早早准备着。秣阳应该记得吧,那时候他说记住了的,我那时还在想他会给我怎么过生辰,现在知道了。答案总会随着时间自行出现。

好歹也给自己过个生辰吧,庄公子送我的瑶琴,成了我最后的陪伴。也所幸因为苹桑学了瑶琴,现在可以给自己弹奏一曲了。立秋了,那就《秋风颂》吧。这琴确是良品,音色纯净空灵,古朴悠远,想来白先生的确花费了些时日才寻得。琴音抚心,我心思平和了许多。

(9)卖艺

独居两月后,我身心上都恢复了些许力气,我决心街头卖艺先挣点银两。然我没控制住自己,情不自禁走到了秣阳的住处。秣阳的住处与以往很不一样了,双喜大字、大红灯笼,何等喜气。

那个对我一见倾心,呵护备至的恋人秣阳,娶了别人。他心思可有了一丝改变?他是否扛不住世俗压力?记得有次我想要他背我回家,他说旁人太多,终是没有背我。但从前种种,我断不能否定他的心意,只怕他当下未必新婚燕尔。无论如何,我这种动荡不安的女子,也不该留在他身边,空惹他世界波澜不停。惟愿,他与新娘日久生情,得一番平平淡淡的朴实快乐。

比起这份失去恋人的痛楚,对母亲的责任更加刻不容缓。我在草屋里躺了三日,平复好心情,开始在街头卖艺。围观看热闹的人不少,说闲话的亦不少,但打赏的铜钱屈指可数,我越跳越没劲。

偏巧这时传来一油面糙汉的声音,“你是那伊花立吧?别跳了,过来给大爷倒酒,大爷我赏你几个铜钱。”

我白了一眼,不愿多理。

可他不依不饶,“不过就是一下贱坯子,和那琼华楼的苹桑一个德性,装什么装?让你倒酒,是大爷看得起你。”

我走过去,假意微笑,“大爷可是需要我倒酒?”

他见我转变,立马贼笑起来,“对,立刻满上。”

我一边不慌不忙地倒酒,一边看着他微笑,他若不让我倒酒,我差点没想起以前赤彼枝也是这样让我给他的所谓兄弟倒酒。

酒倒满了,他笑着准备过来接,但我直接把酒泼在了他的油面上,不等他反应过来,我又一脚踹倒他,狠狠跺向他的命根子,他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哎哟,哎哟。”

狗东西,凭你也敢论苹桑。我心里咒骂他。

因打人,我被官衙带走关押了一日。原来祸不单行绝不虚假,原来自己越弱,就越会遭到欺负。

沦落到街头卖艺,有些登徒子便来说些什么不嫌弃我,只要听话便可将就的蠢钝言论。

被恶心多了,我便不再在街头卖艺。我索性找了个食肆做些洗刷打扫的活,顺带帮着记账写些东西,铜钱没几个,但要清净不少。

离开吉邶或许更加清净,但寻个新地方安家也难,关键我不愿离母亲太远。

(10)绝交

就这样过了些时日,秣阳来找我。他看起来十分憔悴,没一点往日少年的蓬勃模样。我虽心疼但面无表情假装无事,从他的眼神里我分明看到他的无法割舍,我大致猜到他要说什么。

他跟我说,我走了以后,他父母为了防止他再去找我,便把他锁在家中。他担心我幻灭症复发,无法自控,但无论跪求还是劝告都无济于事,而且他母亲还以绝食相逼,让他无措可施。后来,他父母答应,只要他成婚,便放他自由。

“我四处打探,方知你在这里,现在看到你平安,我也安心了许多。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他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要拉我的手。

我退后半步,只说了一个字,“滚!”

“我让你这样恨我了吗?”他十分诧异而难过。

我没有回答他,转身到了后屋继续做事。我拿起碗却洗不动,我觉得胸口好生堵闷,眼泪啪嗒啪嗒直掉。他就算不来与我说这些,我又怎会不明白。但事已至此,万不能再回头,他这样柔软的心肠,一旦徘徊,不过伤人伤己。是我弄丢了他,是我对不住他。

堵在心里的苦痛实在无人诉说,我带着酒背着琴到了苹桑坟前,我一边喝一边与苹桑诉说我最近的遭难,诉说我想她亦想他。我抱着苹桑的墓碑从抽泣到大哭,哭肿了眼睛,我就开始给苹桑抚琴,一曲又一曲,每一曲我都能想象到苹桑会跳什么舞。

哭够了,弹够了,我就靠着苹桑的墓碑等到日落西山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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