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元旦—写给父亲

      今天是2020年的第一天，因缘际会，我们父女有了一段难得的二人时光。我心里想问有女儿就是好吧，但我想他的答案并不是现在得到的功利，而是藏在过去点点滴滴的回忆里。

      妈妈说，我出生的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妈妈带着我在姥姥家坐月子，爸爸下班后扛着自行车蹚着没过膝盖的雪去姥姥家看我，整条路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当他看到被窝里露着头的我而笑的时候，我想他应该觉得有个女儿是好的；

      记忆中的夏天总是有高大的梧桐树和树上用长长的丝掉下来的布袋虫，我总是在树下玩耍，有一段时间爸爸在省会进修，当他背着空空的大行李包回来的时候，我远远看见他精神而清瘦的身影跑过去的时候，我想他应该觉得有个女儿是好的。尽管我翻遍了行李包也没翻到我要的自行车而撅嘴生气哭闹，但我记得爸爸给我买的木质瓢虫玩具和爸爸妈妈半小时故事书，陪伴我度过了很珍贵的一段童年时光，给我读书的总是爸爸，用他那甲级乙等的标准普通话。

      记得小时候爸爸总是喜欢陪我聊天，他告诉我电视里的美女其实是一条白蛇，告诉我英俊的书生竟然是个女人扮演的。有很长一段时间，妈妈上班走后，我和爸爸睡在一个被窝里，把他平平的乳头嘬的生疼。爸爸总是有很多时间陪我，我们父女俩做过很多有趣的事情，下雨天他带我去操场捉蜗牛，我们看着蜗牛在水洼里慢慢伸出触角，爸爸跟我说蚂蚁喜欢吃甜的，让我买来江米条放在地上做实验，第二天来观察上面有没有爬满蚂蚁，我总是觉得蚂蚁的家里和我家一样有床桌子和电视，而且我像个强盗一样总想挖开蚂蚁的窝拿走他们这些家具电器…我每天像野草一样生长在大操场里，尽情被雨水浇灌着成长，滋养出我顽强旺盛的生命力，自然总是能对我发出无穷的吸引力，我身上仿佛存在一个自然的感受器，总是能接收到自然向我发出的信号，我想这个感受器是小时候爸爸给我按上的。

      小时候因为妈妈在医院工作忙，我们又住在大学校园里，所以我像爸爸的小尾巴，总是胆小的躲在他的身后，当他遇到同事眉飞色舞口若悬河的聊天时，我总是撤着他的手嚷着爸爸走吧走吧，爸爸二十三岁有的我，当他想和其他男生们打会篮球时，我像个牛皮糖一样粘在他腿上，又像猴爬竿一样把身体缠绕在他腿这颗树干上，他甩不掉我只好悻悻作罢…像每个爸爸一样，他喜欢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可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因为害怕用手紧紧捂住他的眼睛，我觉得自己小时候也是有够二的…爸爸上课的时候，我就一个人拿着一包零食在教学楼下面等他，甚至因为遇到一个拾荒老人给我留下过很深的恐惧，我以为他会把我带走，在院子里架起柴火和铁锅把我炖了，感谢老爷爷的不炖之恩。很多个时候疯跑在校园里，当我看见爸爸，大叫着跑过去，我就找到了安全感最大的来源，我小时候是那么依赖他，爱他，我的爸爸。

      印象中爸爸是个多才多艺的英俊青年，他的歌喉清亮高亢，最拿手的歌是小白杨，他的舞姿灵活协调，会模仿霹雳舞，还擅长跳交际舞，他会唱戏，扮过妆上过台，会演讲，常常跟着新闻联播一起字正腔圆地念起来，他是个不惜力气的勤快人，他常常边洗衣服做饭边唱着歌，像我和茶现在的习惯一样，轻松愉悦，有一次他边做饭边唱着歌还在阳台给我抓了一只麻雀来给我当宠物，我觉得别别扭扭，我出门时用红绳牵着它，它飞进树丛出不来，一个叔叔帮我弄出来给我搉下一个大树枝，让它停在上面带回家，于是，小小的我拿着一股子大树枝带着鸟回家了，直到现在我还害怕鸟，尤其是麻雀。

      小时候尤其喜欢雨雪的天气，下大雨时我们一家人围在窗前看雨，闻着夏夜雨水特有的味道，我从不害怕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的夜晚，因为我心里有很多温暖奇妙的回忆。每当停电的晚上，我们一家人躺在床上，我总缠着爸爸给我讲他小时候听的鬼故事，他给我讲了他们村口有一棵奇形怪状的树，树的枝干都是小椅子的形状，每天晚上都传来热闹的嬉笑聊天声，谁都不敢走近，有一天经过一个道士，跟村民说这个树里住着一窝狐仙，后来不知为何树被砍掉了；他给我讲一个书生在寺庙避雨，寺庙的屋顶趴着一只巨大的蜥蜴精，被雷电劈死的故事；给我讲王二敢干半夜撑船遇到住在坟地的黄鼬精变成的小媳妇的故事；给我讲忘恩使义兄弟俩的故事；给我讲狐仙请郎中半夜去看病的故事；还有奶奶们年轻时半夜去赶集从河里过遇到眼睛像灯泡一样大的蛇精的故事；给我讲他小时候见过的狐仙车；还有家乡惊现土龙的故事…我既想听又害怕，从小便十分怕鬼，每次回老家晚上听乡亲们聊完像聊斋一样的天，睡在奶奶家炕上，月光从纸糊的木窗棱子里照过来，我总是拉着爸爸的手才在恐惧中睡去，生怕半夜两只鬼把我架走，醒来发现自己在很远以外的不知道是哪的地方。童年啊，真是个有各种新奇玩意的游乐场。

      回忆了这么久，爸爸应该觉得有我这么个女儿是好的吧，我们的生命曾经紧紧连接在一起，度过了非常亲密的亲子时光，后来我长大了，我心里有很多更重要的事去完成，考学、朋友、打扮、喜欢的男生，我和他说的话越来越少，离的也越来越远，爸爸对我的关心和照顾让我觉得多余和厌烦，我越来越不了解他，不知道他是如何一点点老去的，他的身姿不再矫健挺拔，颈椎病让他有点萎缩，他笑起来爱刻意呲起的那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也变得不香不中用了，他的一头茂密微卷的头发变得稀疏油腻，他光彩熠熠的眼神变得暗淡而忧愁，他的心灵甚至比身体更加速的老去，他不再跳舞和歌唱，岁月啊，你对我的爸爸做了什么，夺走了他的年轻和光彩，给了他一副初老的身躯，再看看我，已不再是那个叫起爸爸来有着特殊音调的黑瘦羞怯的小女孩，而是一个三十岁的母亲。

    岁月无情也有情，我的回忆里一幕幕一天天塞得满满当当的，讲不完，我们一起走过一程又一程，如今女儿长大了，爸爸，请您放心的老去，命运的馈赠我们双手接下，把它打磨进时光的隧道，变成熠熠星光，在过去的时光页上，我是您的“胖娃娃”，您是我的“臭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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