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猪宝

散文/唯进步.不辜负


我上小学的一年春天,父亲用箩筐从集市挑着一只小猪仔回家,养在早以搭好的猪舍里,打算到了年底长肥了杀了卖钱,再用它们添置过年要用的物品,以及我们新年要穿的衣服。

小猪崽瞪着两只圆鼓鼓的大眼睛小巧可爱。它身子短小,头顶上两只长耳朵微微下垂,走起路来敲得腮帮子吧嗒吧嗒地响。一条短尾巴,像一条要钻进洞里的蛇,蜷缩着身子镶在屁股后面。

自从家里添了新朋友,我每天要跑去窝棚里看它几次。

小猪崽初来家里并不高兴,每天在猪圈里胡乱转悠狂躁不安。它一会儿用猪拱挑拨栏门“咣当咣当”响,一会儿又将两只前蹄扒着墙身一蹿一蹿,拼命的想要跳出母亲为它精心圈置的安乐窝。

试过多次却又履次失败。带着赌气,气冲冲地把石槽打翻,将母亲费劲功夫熬制的菜汁汤水扒了一地。晚上依旧闹腾不休,“嗷嗷”的叫声透过圈墙冲进屋子,困虫被搅得七零八散。

一大早我已无睡意,趿拉着鞋子跑去猪棚,看见它身披露水站在栅栏前,两眼泛红怒气横飞,嗷叫声带着哀怨,似乎在说:“哼,关了我都别想睡个囫囵觉!”

我跑去母亲跟前,央求着把它放出来。母亲抚摸着我的发丝笑着说:“可不能放它自由,要不它就无法无天了。”

母亲的话我并不赞同,小猪被束缚了自由肯定不乐意,再说了,这么个小不点儿,还能作到哪去?

有一天趁着母亲不在,我偷偷地打开栏门,想还它一个自由之身。只见它眼睛瞪得雪亮,瘦小的身子像离弦的剑,“倏”地一下冲到了院子。兴奋地踮着脚一会儿跑去牛棚看看;一会儿又蹑手蹑脚闪进夹道瞧瞧。它似乎对小院里的一切都感兴趣。撒着欢儿跑来跑去乖巧极了。我在心里暗暗庆幸,幸好它并没有如母亲说的那般癫狂。

谁料它溜达烦了本性大发,迅速踢翻夹道的咸菜缸,盐水洒了,菜疙瘩也跟着跳了出来;紧接着又拱开了鸡笼,撵的鸡儿“咯咯”地满院子飞奔,还犯贱地将里面的鸡粪踩得乌七八糟臭气熏天。这还不过瘾,连撕带扯又糟蹋堂前的一株月季,一会儿功夫就枝叶无存了。更可气的是作得久了生了屎尿,也不避讳,大大咧咧直接跑在院子中央解决。完事后又愤愤地将装水的铁桶踢翻,桶里的水屁滚尿流拼了命地四处乱爬。

面对它的无法无天,我彻底傻了眼,泪眼汪汪自责着,不该把母亲的话当成耳旁风。任由它将尽心思才布置好的院子,糟蹋得体无完肤。人顾不得抹泪儿急忙冲上前去,试图将它撵回猪舍。可这家伙岂能轻易舍弃来之不易的自由?我往东撵它往西跑,好像在刻意地嘲笑我的愚蠢。也似乎认定了我力气弱小故意与我作对。眯着眼一副懒洋洋爱理不理的神态,任凭我的棍子敲嗓子喊都无济于事。大概是玩腻了失了耐心,干脆撞开门栓野到大街上去了。

冲出门外的小猪崽,如若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面对眼花缭乱的大千世界,意乱情迷乱了方寸。

它先跑去池塘,呱嗒呱嗒喝了几口甘甜如蜜的池塘水,又不请自来,跑去菜园子嚼了几口新鲜韭菜、啃了几株春玉米小苗。大概是不屑于园子主人愤怒的表情,也无法忍受他刺耳的训责,回转身子撒开脚丫朝着土路飞奔。后又经不住人们的“流言蜚语”,钻进了沟旁的槐树林。

此时的树林,各类的草已经掀去枯黄的外套,仰着水灵灵的小脸儿,一副娇羞的模样。它身子前倾趴在草地上,享受着春风拂面、鸟语花香,自我陶醉的连拱带滚,心情舒畅极了。

我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追来,一同赶来的还有父亲。他腆着脸带着恼怒,就连手里的棍子也在瑟瑟发抖。大概是目睹了小院被糟蹋得没了正形,气不打一处来,人又怎能做到心平气和!

我和父亲两人手持木棍把它夹在中间,一左一右像护送功臣一样,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把它带回家。它好像认知了自己的过错,心虚的像失了脾气的孩子,一步一摇乖乖地跟我们回家,手里的棍子倒成了多余。

一踏进家门,它又像跌跌撞撞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勇士,周身困乏。一头扎进棚舍呼呼睡去。此时母亲推开门从外头回来,瞅着满院的狼藉什么都明白了。她隔着栅栏门看了看酣睡正起的小猪,又瞅了一眼杵在一旁的我,尽管没说话,锋利的眼神足以让人胆战心惊。而后她皱紧眉头,长叹几口气忙着收拾残局去了。我因为做了错事心虚极了,甚至不敢大声喘气,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坚决不再私自挪开铁栏。

说来也怪,小猪自从出门溜达了一趟,像了了心事过足了瘾,之后安心地住在窝棚里不吵不闹。相比先前的挑挑拣拣,一日三餐胡吃海喝,顿顿都“呱哒呱哒”抢着吃光母亲送去的汤水,还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饱餐后坦露着吃撑的肚皮,去了墙根下懒懒地晒起太阳,不一会儿酣声如雷。

因为吃了睡睡了吃,全然不为吃喝操心,更不为生计奔波,不些时日身体开始发福,腰如桶臀似鼓,像充了气的氢皮球滚圆滚圆的。

春去秋来,我放了学就去山坡上背来野菜喂他。每天眼巴巴地瞅着栏门等我回家,成了它雷打不动的习惯。每次人一迈进家门,总能听到它“嗷嗷嗷”欢快的歌声,带着兴奋带着惊奇,似乎在问我,今天篮子里的野菜新不新鲜?变了花样没有?

随遇而安的生活使得它身体走形,像个大腹便便的孕妇,似乎再也没有力气爬出栏墙。也掐灭了心里对外界的憧憬,磨掉了那些七七八八的非分之想。难怪人们把那些又懒又馋,毫无斗志的人喊成猪。

到了年底,吃了母亲接近一年口粮的小猪长的又大又圆,身子骨已经挨着圈墙。

有一天,父亲突然请杀猪佬来家里,说是商讨杀猪的事情。听说父亲要把它杀掉吃肉,我的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想想以后棚舍里再也没有它熟悉的身影,听不到它嗷嗷的叫喊声,心竟痛得无法呼吸。

无论我怎么痛心,该来的总会来的。

旧历小年刚过,母亲一脸高兴的忙着刷锅洗盆儿,为杀猪做准备。

腊月二十四一大早,杀猪佬穿着皮围裙扛着铁架子就来了。

穷苦的年代,好像没有比杀猪更高兴的事情了。

村里的大人孩子一听说谁家要杀猪,相约从四面八方涌来家门口。凑热闹的街里乡亲,除了想看那些热烈的屠猪场面,有更多人等着割一块年猪肉回家。父母亲更是兴奋,几乎一夜没合眼,第二天凌晨,又披星戴月去清扫门外的落叶杂碎,生怕脏乱的东西污了这份神圣的宰杀。他们早已在心里盘算好,肉卖掉一部分,再用卖掉的钱置办过年的香火纸钱;糖果糕点类祭拜品,招待客人要用的鸡鸭鱼,也指望着它们换回家。

我心情沮丧,并没有如村里孩子那般急着拱进人群,去看小猪被五花大绑凶残地摁在铁架上。而是躲得远远的,生怕染了这份血腥,更多的是不忍,怕看到它惨死的模样。尽管母亲在这之前解释过多次,他们猪类,就是养肥了供人类食用,可心里仍过不了自己的坎儿。

我躲在树后,任凭它歇斯底里一声比一声凄惨的叫声敲打着耳鼓,却是救不了他,泪水绽开了花儿,心生疼生疼的像遭人剜割一样。

下午,人们挂着笑,捧着手里热乎乎红白相间的猪肉相继离去。母亲的灶房里早已融满了肉的香气,一家人流着口水围在灶前,眉眼落光,眼巴巴得盼着肥香嫩滑的猪肉早点上桌。

父母亲满脸久违的笑容,顷刻间熨平了额角密布的愁云。大家敞开肚皮吃的满嘴流油。一顿肥猪肉,将隐藏已久的馋虫收治得服服帖帖,仿佛这一年里所有的辛苦消散了。

没有它的圈舍静悄悄,再也听不见它欢畅的歌声,再也没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等我回家,心像掏空了一样空落落地疼。

过了新年,母亲拿出积攒的钱,又从集市上买回一只小猪崽,大小、模样与头年那只极其相似,他们酷似亲兄弟,同样性子急躁。像闹腾的孩子在圈舍里打转儿撒泼。尽管它又在棚舍里闹翻了天,而我的心却像有东西塞满一样的快乐。不知从什么时候而起,竟然贪恋起这份欢腾的气息,我想我是中了它的情毒,不能自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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