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三）

1987年末，17岁的妹妹领到工资，在红牌楼的新华书店给奶奶买了一套新出版的红楼梦，一共三册，分为上、中、下，花了7.8元，说是送给奶奶的春节礼物。奶奶双手把书捧在手上，翻开，凑近，深吸一口气，然后抬头望着妹妹，露出只剩下两颗牙的大嘴笑了，连声说：好，好。

奶奶识字，但不会写字。她小时候，家里的哥哥们去上学，她也想去，妈妈不同意，说没有女孩子上学的，爸爸宠她，给她请了私塾先生在家教。妈妈给她裹脚，晚上疼得睡不着，爸爸又让下人把脚给放了，还不让再裹脚。8岁-23岁，她在上海生活，红楼梦、西厢记等都是那时看的，每天给她母亲念书是家里固定的节目。新派的爸爸常常带他们去吃生猛猴子脑花，她不敢吃，爸爸就笑她。23岁从上海回到安徽老家和爷爷结婚，看热闹的人们都说黄家咋娶了一个大脚媳妇。那些书，也在后来的东奔西走中落下了。

爸爸喜欢买书，过年队里分了钱，就去簇桥新华书店买连环画书，三国演义、红楼梦都买，一套有很多本。奶奶翻来覆去地看这些小人书，看到高兴时，会吟唱《好了歌》，末了加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

妹妹买的新书，天气好的时候，奶奶坐在屋前空地的竹椅上，身子靠在椅背上，双手拿着书，举得很近，看一会儿后，左手拿着书，右手手指从左到右划着文字，用她那带着安徽味的四川话，读着：黛玉那里坐得住，下身自觉硌的疼，狠命的撑着，叫过雪雁（注：第97回）......读的声音渐渐弱下来，从左手衣袖抽出手帕擦擦眼角，身子离开椅背，前倾，用右手捂着右眼，另一只眼睛继续看。妈妈喊吃饭了，才肯放下。

姑妈回成都，在红照壁的眼镜行，给奶奶买了金色边框的可以折叠的老花眼镜；爸爸也在镇上的眼镜店给奶奶买了黑框的眼镜。奶奶一个衣袋装一个，喜欢用的是那个可以折叠的金色边框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