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糕

正文

张生夜夜梦见母亲，梦中母亲面目模糊，似在艰难行路，却不知去往何方。张生大声呼唤母亲，每每由此惊醒。

隔壁胡婶劝张生去灵谷寺求见又昌法师，请他解惑。张生家贫，母亲留下一块石头，曾有珍玩店老板出高价想要买下这块石头，张生因是母亲遗物，拒绝了。这块石头型似杏核，莹白如玉，中间一个黑仁，偶有光华流转其中。

张生带着这块石头，来到灵谷寺，恳求小沙弥把石头献给又昌法师，以求一见。小沙弥去了片刻，匆匆回来：“张公子，法师有请。”

“请问张公子有何困惑？” 又昌法师轻声问。张生道：“家母去世半载，夜夜入梦，似有所挂牵，不得解脱。”，又昌法师把石头递给张生，道：“回去把这块石头埋于院中的槐树之下，便可知分晓。”

张生依言把石头埋在院中的槐树下面。一天半夜，张生睡下不久，听见院中有声响，打开房门，见院中的槐树之下，一颗藤蔓破土而出，蜿蜒向上，攀附于槐树枝头，转瞬开花，转瞬结果，结出的果实竟是一颗颗人的眼珠，目光灼灼，左顾右盼。张生吓得心胆俱裂，双腿站站竟不能移动半步。

那些眼珠噼噼剥剥地从枝头掉落，蹦跳着涌向张生，堆起有半人高。上千颗眼珠齐齐看向张生，不再响动。张生抖抖索索间睁开眼，却见那眼珠墙中间慢慢晕开，露出一幅画。画中一位老妇人正站在桥头。

第一夜 奈何桥

冯婆婆接过孟婆汤，一饮而下，顿觉五脏六腑似被恶狗撕咬，翻来搅去，一股血气直冲天灵，魂儿似乎要被挤压出躯壳。“算了，都喝了三碗了还是没用，等鬼差回来直接带你走吧。”孟婆叹气走了。乘着各路鬼差阴兵忙乱着，冯婆婆偷偷挤上奈何桥上。别的魂儿都是朝着孟婆庄去的，单单冯婆婆小步倒退着走向另一头。忘川河里的孤魂野鬼嘶嘶哀叫，掀起阵阵阴风。阴风里混着忘川河的毒液，还有无边的恨意、悔意，拍打着冯婆婆的后背，欲抢夺冯婆婆的魂魄。冯婆婆双手抱肩，慢慢向后退着。退到了奈何桥的另一头。冯婆婆的后背被蚀的隐隐见骨。

第二夜 望乡台

下了桥，冯婆婆蹒跚着登上望乡台。望乡台上白雾弥漫，混沌一片。千百个魂儿挤挤挨挨站在台上，遥望远方，哭声哀哀。冯婆婆向下望了望，只见一座小小的坟茔，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土里的一幅躯体已化为白骨。只见那白骨突地变为一束白光，直刺冯婆婆双眼，冯婆婆躲闪不及，顿时双眼鲜血直流，从望乡台上滚落下来。

    第三夜 黄泉路

冯婆婆摸索着从地上爬起，不小心碰到路边的彼岸花，哧地一声，手背竟被灼得一片焦黑。每往前行一步，一丝血肉便从身上飘落，留得一路斑斑血迹。“黄泉路上莫回头，你有什么放不下，如此执着？”路边一个魂儿不忍侧目。冯婆婆并不理会，摸索着彼岸花，迎着那花香向前慢慢挪。彼岸花花香四处飘散，唤醒了冯婆婆阳世的记忆。冯婆婆脑海里浮起一幅幅自己从死到生的景象，头如千万根针刺一般。冯婆婆面皮发紧，牙齿咬的咯咯做响，载倒在路边时，身上的血肉尽失，手已然焦黑。

第四夜 土地庙

“哎，你这老太，快快回去，再往前便魂飞魄散了”马面对一个骷髅吼道。冯婆婆摸摸胳膊上挂着的一个小包袱，哀求道：“差爷行行好，让我过去见见土地公。”牛头不耐烦听，铁链一抖，想把冯婆婆锁了。可锁链一碰到冯婆婆，竟然被弹了回来。“执念居然这么深！快去快回吧。”牛头叹一口气，摆摆手，让出道路。

第五夜

风愈发紧，冯婆婆小心地护住小包袱，依着墙根，摸索着继续向前。“牛头马面又收了不少钱吧，总是心软，居然放魂儿出关！”谢必安（白无常）看见在墙根蹒跚前行的冯婆婆，不满地嘟囔。“你看这婆子的骨头中隐隐有黑气儿，深入骨髓，怕是阳世有事未了啊。”范无救（黑无常）按下谢必安手中的哭丧棒，“罢了，她在世时是个纯善之人，我们先别拘她，跟上去看看。”

冯婆婆摸索到土地庙门前，双膝跪地，磕了三个长头，双手合十，祈道：“土地公公显显灵，老婆子求你送样东西。来世定然终身供养，香火不歇。”土地公被这三个长头磕醒，出门一看，看到冯婆婆，惊道：“是你？！黄泉逆行，不得往生啊。究竟所为何事？”冯婆婆颤巍巍地从包袱里拿出几个糕团，“我儿最爱吃九味斋的海棠糕，那日做完活计，员外爷高兴赏了几只，谁知回去的路上竟撞上马车……”，冯婆婆眼中流出两行血泪，呜咽不已。“唉，走吧。”范无救抹了抹眼角，拉着谢必安走远了。

张生一幅幅看下去，因看不清图中人物的面容，初初还看不明白，直到最后，看见到一个骷髅，跪于土地庙门前，双目流血，呜呜诉说，手捧着海棠糕，突然间明白，忍不住伏地痛哭。此时那千百双眼珠中间的画儿慢慢隐没，眼珠堆成的墙渐渐矮下去，哗地四散而去，只有几个海棠糕散落在地上。

第二天一早，张生来到母亲坟前，将坟头仔细打扫一番，摆放了几样母亲生前喜爱的吃食。祭拜完毕，张生拿出一篇祭文，低声诵读

归兮，归兮，归兮矣

路之遥遥，故影昭昭，

长忆幼时，无微不至，

每每若此，不甚言陈

岁月无情，挂念至深

今已西去，极乐早登

殷殷嘱咐，左右相伴

勿念勿念，黄泉早安

“母亲，和儿子一起吃吧。”，张生拿出海棠糕，细细咀嚼。

此后张生梦中见母亲面容慈祥，殷殷叮嘱，竟似不曾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