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女教师手记

今天，我们六年级语文组的老师去城里听课。我开车载着另外四位女老师，学校给车费，相当于租了我的车。我原来以为能自己开着回老家就很厉害了，没想到还可以用来出租，这真是出乎意料的事情。

上周五，主任问我可愿意和他去临武小学，他问的时候还带着一点期待，有点担心被拒绝的意思，挂着那样讪讪的笑容。我答应了，心里有点小激动：领导这么信任我的车技，何况还能挣钱。

那次，因为是第一次出租，心里有点紧张。紧张掺杂着担忧，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好的感觉。果然，路上要超一辆电动车，我就按响了喇叭，然后理所当然地加快了速度。靠路右边前行的电动车向路左边倾斜了一点，我以为车主要超前面有那辆慢慢前进的三轮车，所以还是那样快的速度，想一并超越他们——要求八点到达临吾，由于总是会有踏踏拉拉的人耽误出发的时间，所以心里有点急躁。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又不是去参加全国人大，就是全国人大也得安全第一。你说是吧?我处于那样一种略微的焦急状态，是存在安全隐患的——那辆电动车毫无征兆的横越马路！连头也没回一下！我在车里眼看着要撞到那个戴着帽子骑着电动车的朴实女人，车里的杨老师惊叫起来。我在慌了手脚的时候下意识地踩住了刹车。电动车擦着车身发出巨大的咔嚓声，车主无动于衷回头看了一下，若不是那巨大的声音，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命悬一线，她就那样莫名其妙的走了。有这样刺耳的声响，车身一定是有了划痕，但是我没有停下来，也没有让电动车停下来，车里的人也没有提示我停下来看看车擦伤了没有。我心疼着自己的车继续前行。

“我以为你开车技术很好。”近五十岁的老女教师似乎很想表示出自己的情绪，言外之意只要不是傻子就能听出来。“一般”我又是下意识地回答，多年来我不愿意和人计较，以至于不会和人计较了，何况在这样惊魂未定的时候。“还行，如果是新手就躲不过去了。那人拐弯一点征兆也没有，戴着帽子听不见。骑电动车就不能戴帽子，戴头盔可以，能自由回头。”主任说。主任平时冷冰冰的，竟不知道他还能说出这样中听的话来，中听的话让我如沐春风。后来路上又什么情况，主任就提示我，好像他知道我受了惊吓开车不专心了。车过桥洞子时，那老女人又惊叫一声，说我的后视镜眼看就蹭着了，还有一韭菜叶的距离。她惊惶地看着我，我不屑于看她，满脸的镇定。

今天开车回来，坐在车里的较年轻的女教师也是指手画脚，她没有学驾照呢，万一学了，还不知道要怎样高调指教呢。本来不过就是个左转弯，两个人在车里说三道四，该怎样怎样走。我的老天爷！我仍是那样一脸的镇定，看都不屑于看。我奇怪的是：自己精通的事情指点一二算是培养指教别人，狗屁不通的事情上怎么也能那么问心无愧地指手画脚呢。多少事情是因为这样的指画变糟糕了，多少人是因为这样的指画变傻了甚至变死了。

你看过萧红的《呼兰河传》吗？那里面单纯可爱的小媳妇就是被这样的人群活活害死的。唉，我有时在办公室里听见那些女教师说东道西说长道短，说，教师里面有好多典故。其一，有个老师去理发，过了半月，找理发师，说理得不好看修修，又过半月又不好看又修。这样，就节省了一次理发的钱。我以为是杜撰。也许理发之后很快就发现不如意，想去找人家不好意思，忍了一两天也许三四天，越想越生气，终于忍不住，于是厚着脸皮去找，不是为了省钱为了解气。以我的经验只能想到这个程度了。

你该记得吧，我们在师专的时候，有一次，小朱在餐厅里快餐杯被别人换去了，留给她的是一个没有把的残疾杯子。众说纷纭，有人说那人一定是拿错了。有人说，怎么会拿错呢，自己的杯子少了把儿还不知道吗，拿走一个有把儿的，肯定是故意的。后来有一女生主动去换杯子，说自己也没看就拿走了。一个大大咧咧的人知道另一个大大咧咧的人是什么样子，思维也就是那个样子的。假如，大大咧咧遇上精雕细刻那就很难说通了。

再回到典故上来，如果没有人用心琢磨用心传播，典故会成为典故吗？有一次，我买的点心不太新鲜了，就让儿子去换。我自己是不敢去的，怕有典故制作出来：某老师买了一盒点心，吃了一半说不新鲜了，去换，又吃了一半又说不新鲜又去换，省了一盒点心钱。

我从中学进入小学，发现小学的女教师更加斤斤计较，更加议论纷纷。我真是领教了没事找事的画面。没有事可以看书看电视电影，何苦借别人的事消遣呢。

今天开车拉她们去听课，路上听见说谁谁挣多少钱，说人家真会挣钱。可是，为什么自己不想办法去挣呢？有谁阻止你去那么挣钱吗？会挣钱的人脑子用在挣钱上，不会挣钱的人，脑子用来议论挣钱人。“人家上面有人，没有人谁敢？”听听，我们不敢是因为我们没有人，我们有人能比他们挣得少吗，我们哪一个不如他们？“人家干得时间长了，和上面的人有了关系。假如咱去干，第一个抓的就是咱。”再听听，这么多困难这么多拦路虎这么多理由，我们不该挣钱，钱全该让他们挣去。我们不挣钱不过是随便说说别人，说说的过程损了别人平衡了自己，何乐而不为？说别人挣了多少多少，结果别人借其吉言真的越挣越多，而其只好越说越多了。本来是为了寻找平衡，结果是越发的不平衡了。

听课时遇见了我以前的一个同事，就是送我到小巷的那位青年。看见他，想起我写的那篇随笔——“小巷很深，他骑着摩托车在巷口，不放心我走那么长的夜路，一直等我开门进去才走了。有一段时间我把心灵的外衣寄放在他那里，他也许是在无意中很好地看护了它，没有收取任何费用。”他还是那样亲切地温和地笑着。我在听课的教室里一回头看见他，有点意外，打招呼。他也很高兴很意外，后来就离开原来的座次坐到我的座位旁，我们一起说说话。他因为住进城里，皮肤细腻了很多，笑起来眼睛还是那样弯弯的一条缝，看上去倒是比结婚以前还年轻。他说：“你才是真比以前年轻了。”语气没有那么夸张，但是从他的神态里看出这是真话。

“比以前年轻了。”是近来常听到的一句话。

前些日子回宋管疃，一个老邻居说我白多了比以前还年轻了，一位老同事压根没认出我来作惊讶状说我越来越漂亮了。还有，银行里的老曹看了我的身份证说，以前的照片和现在不一样。我知道那意思说我比以前耐看了。如果不是赞赏的意思，人家就只在心里感叹时光易逝人易老，不会说出口的。可是小李这个傻瓜说：“和十年以前肯定没法比，那时候年轻啊。”

一个优雅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醇香，是很难用年龄判断评比的。从别人的赞美中我恰恰看到了自己以前是多么糊涂地忽略了自己，多么幼稚，多么糟糕。忘记了在哪里看过一句话：苦难会使人变得更加美丽。一个人的气质，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在烈火中淬炼在泪水中洗涤在汗水中浸泡，倘还能活得畅快一些，还能活在希望之中，必定是有了一点气质了。就像鲁迅说的“老了会更漂亮。”

我们师专聚会的相册，我想你也是有的。女生中，王亚丽一如既往显得挺拔优雅，她总是这么一副状态。我不知道同桌为什么选了那么一张模糊的相片，我想是有意为之的。看上去张树明和张素珍老了不少。我们也是老的，但是没有那么明显。男生中有一双清纯眼睛的要数丛新强，我忍不住想:还是书籍滋润人的心灵。书卷气浓重的人不会那么显老。还有陈名额，一袭旗袍，一条丝巾，尽显知识女性的沉静优雅，我呆呆的看了很久。选择决定命运。我们的同学，大多事业有成家庭稳定，而我呢，因为选择不慎，四十多岁了，不是从零开始，而是从负数开始。从负数开始，只要有希望，比死在牢笼中要好。

一鼓作气，再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