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逛街与睡觉
金秋十月,清凉宜人。
水校长带着孙伟南坐上了去省城的公共汽车。公路两旁的大田里一派忙碌。庄稼人一面抓紧收摘盛开的棉花,一面要在已经拔了棉秆的地里播种小麦,按照节气的安排,现在已经是抢种了。
半天的颠簸,孙伟南感到全身的酸痛和疲惫,怎么坐车也会这么累?他和水校长在省城的一个有名的大酒店找到了开会的地方。报名的时候才知道,这是一个全国普外科的学术交流会,参会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外科精英,都是带着要交流的论文来的。恐怕什么都没有、只是来参加会的,只有他们两人吧。孙伟南望着正在兴致勃勃和熟人打招呼的水校长,感到来参加这样的会真是莫名其妙。
报了名,每个参会者都发了一本书,是这次参加学术交流的论文汇编。孙伟南翻了一下,里面有著名专家对某种病的最新探讨,有北京、上海等地资深专家的最新研究进展,有大医院比较权威的医生对疑难病例的讨论分析,还有基层医院医生的个案病例讨论等等,大大小小的文章,表格、图像林林种种,把个四百多页的大本子挤得满满的。回去得把抢救成功一例的危重出血热病人的总结写出来,遇着内科学术会,咱也带过来交流。孙伟南边翻看论文汇编,边想。
吃过丰盛的早餐,进入隆重的会场,学术会开始了。会议由省人民医院的外科著名专家主持。他象征性地讲过话之后,就开始了大会的学术交流。
孙伟南专注地听了一会儿,实在是心不在焉,听不出什么名堂,昏昏欲睡。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不要打瞌睡。他扭脸看了看身边的水校长,见水校长仰着脸微张着嘴在酣睡,嘴角还流着涎。好恶心啊!
正当孙伟南放松下来开始打盹的时候,被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水校长拍了一下:“嗨!这个关于外科教学方面的东西可以听一听,兴许对我们有帮助。”孙伟南赶紧打起精神瞪大眼睛盯着主席台。此时台上讲话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他演讲的题目是:如何搞好外科总论的理论教学。他那带着浓重江浙一带的方言的演讲,很难听得懂。孙伟南就打开《汇编》,找到了正在演讲着的那篇论文,认真地看起来。总得来说,还不错,如果枯燥的理论教学,能够按照他讲的那样,也许能够提高教学效果。
“哎,你怎么不听啊?”水校长又在提醒孙伟南了。
“我听得很费劲,看书也可以吧?”孙伟南朝着水校长,拍了拍正在看的书。
一个上午过去了。主席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主持者和讲者庄重紧张忙碌,听者却有紧张学习的,有来混日子的,有来不知道干什么的,有的在梦中度过,有的则迷迷糊糊……时间是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大家出了会场,进入餐厅享用美味佳肴。
吃过午饭,孙伟南刚要躺下休息,就被水校长拉起:“走,咱们今天下午逛街去。”一个下午,他和水校长出了这家商店,又进那家商店,走得两腿发软,直想找个地方躺下来。不知道水校长对逛商场有那么大的兴趣,四天的学术会,只有开始的一个上午在会场。与其说是来开会的,不如说是来逛商场的,逛了无数的商场,却没有买什么东西。
这段时间,水校长像是对开会着了魔,刚回来没几天,他又拿着一张通知,要孙伟南和他一起再赴省城。这一次是成立一个学术组织,叫什么外科学组。水校长和孙伟南都成了外科学组的成员。然而,这个外科学组的成员形同虚设。和上次一样,他俩只是参加了一个开幕式,剩下的时间不是逛商场,就是逛公园,直逛得偌大个省城的数条街道他都熟了:从那条街到这条街要过几个路口,拐几个弯都烂记于心。最后那天下午是闭幕式,水校长带着孙伟南跑了几十里路,在郊外的一个什么药厂,给他的傻老婆买了大包的治精神病的药。孙伟南感到,这比开会还累。坐汽车到家,孙伟南便躺下呼呼大睡。把韩梅芳吓得要去叫朱老师,让他看一看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孙伟南不禁笑了:开了几天会,逛了几天大街,跑得像翻蹄子驴,还能不累吗?这个水校长,往后再也不跟他一起去开什么会了!
韩梅芳休完了产假,又在病房上班了。领导决定由她做病房的护士长,现在病房的护士是王志勤、崔金凤、卢爱玉。
说来也怪,清闲了一阵的病房,这几天不断有病人入院。韩梅芳还是一如既往地勤快,她一声不响地忙碌着:一有空就打扫房间、清理台面、整理被褥、清洗针管等。护士们在她的影响和带动下,也各自找应该做的事情干起来。在几个勤快护士的打理下,病房办公室显得整洁清新。
病人多了,输液打针的多了,就没有多少时间照顾小孩了。韩梅芳和孙伟南商量,骑上车子赶几十里路,把她姨的那个小女儿、她的表妹爱珍叫来帮助自己带小孩。爱珍十三岁,还像一个小孩,现在已经不上学了,平时不爱多说话,到这没几天,就和卫校的那几个带小孩的姐妹们混熟了。大家在一起互相说说笑笑,又互相照应着,这让韩梅芳省了很多心。
这天下午上完了课,孙伟南刚到诊室坐下,韩梅芳就过来叫他:“病房刚收了一个很严重的病人,高东信说这病人很危险,要转她去县医院,高校长吩咐让你过去看看行不行,能治,咱就治;不能治,就赶快送县医院。”
严重?要送县医院?不抢救一下就送县医院?这是怎样的一个病人?孙伟南边往病房走,边思考着。
高校长站在病房门口,老远就招呼孙伟南:“你快进去看一下。”孙伟南赶到病房,见办公室对门的一个病房内,躺着一个正在输液的女病人。病人的父亲介绍说,她这几天就要结婚了,昨天晚上走亲戚回来后就感到肚子下坠着痛,排脓样的烂便且不多,一晚上排两三次,排便后感腹痛稍有减轻,今天早上就发高烧,到乡卫生院打吊针后非但没有退烧,反而病情加重,出现一阵一阵的抽搐,人们不敢再等,就把病人送到卫校来了。
“中毒性菌痢!”听完病人家属的介绍,孙伟南脑海里闪出这样一个诊断。这种病很危险,十有八九会死亡!他绷紧了神经,抓起听诊器,仔细检查病人。病人已经昏迷,并且还在一阵阵的抽搐。
“立即到县医院拿氧气袋吸氧!”孙伟南边检查病人边高喊。
“好,孙医生,你全力抢救病人,其他的,我来安排!”高校长答应着,叫救护车司机启动救护车后,立即赶往县医院拿氧气袋。救护车呼啸着驶离卫校。
“血压四十,低压测不到!”卢爱玉报告。
“赶快抢救!”孙伟南像下命令似的:“静推地米二十毫克!”“静推碳酸氢钠一百毫升!”“醒脑静两支加入葡萄糖一百毫升快速静滴!”孙伟南一面检查,一边果断地下着口头医嘱。
又是一场抢救生命的战斗。护士们一路小跑赶着拿药打针。孙伟南让高东信赶写医嘱,又叫来高校长给病人家属做解释工作。
高校长把病人家属(就是病人的父亲、病人的哥哥和病人的未婚夫)叫到一边,告诉他们这是一种很危险的病,孙医生他们初步诊断为“中毒性菌痢”,这种病来势凶猛,发展很快,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出现中毒性休克,死亡率很高,就是县医院抢救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小。现在病人已经是休克的中、晚期。我们的医生在争分夺秒的抢救,但估计抢救成功的希望不是很大,如果不行,我们马上会把她转送县医院,你们要有个思想准备。
病人的父亲眼泪汪汪地恳求医生一定要想办法救活他们的女儿。并答应救活救不活都不会埋怨医生。是他们一开始没有当回事,直到病人昏迷了才往这送。
病房里,抢救在继续。医生护士们忙得呼吸急促、汗流浃背。司机气喘吁吁拿过来氧气袋,韩梅芳接过,熟练地给病人输上了氧气。高校长吩咐救护车司机不要熄火,待命。
两路输液。消炎,用了当时最先进的氨苄青霉素和甲硝唑;抗休克,消炎、扩容、抗凝,短时间内都使用过了。病人没有好转,昏迷在加深,且出现了大小便失禁。病房内充满了刺鼻难闻的臊臭味。
“大小便失禁!”急匆匆赶到病房、查看过病人的周新民不禁绝望地大叫。
“准备好急救药品,马上转送县医院!”孙伟南擦着脸上的汗,着急地喊道。人们把危重病人扶上担架,抬上救护车,卢爱玉、周新民、孙伟南等医护人员和病人家属上了救护车,救护车马上拉响警笛,向县医院急驰。
夜幕降临。县医院的急诊室灯火通明。
救护车赶到县医院急诊室,孙伟南让他们都回去,自己留在这继续看护病人。
病人被安置在急救床上,吸氧、心电监护、两路输液。抗休克、降颅压、升血压等所有急救措施全部使用,病人的病情愈加危险。
值班医生马上通知医院对病人进行急会诊。医务科长、相关科室主任和专家很快在急诊科的办公室聚集。大家了解了病人的发病经过,检查病人后一致认为,这是一例典型的“中毒性菌痢”。该病虽不多见,但起病急骤、病情凶险、死亡率高是其特点,一旦出现,抢救成功率很低。卫校的救治措施和用药是及时和正确的。现在病人深昏迷、各种反射消失、血压测不到、四肢冰冷、身上出现片状出血点,说明正处于休克晚期,即微循环衰竭期,极有可能死亡。希望医生一面积极抢救,一面和病人家属做好工作,让他们做最坏的打算。
急会诊结束,医生叫来病人的家属,把刚才医院会诊的情况作了介绍。并告诉病人家属:病人现在的情况十分危险,随时都有可能死亡。我们将尽自己的最大努力抢救,但抢救成功的希望不大,请你们要有思想准备。交待完毕后,医生让病人家属在病情记录上签字。孙伟南看到县医院医生所做的一切,暗暗思忖,我们自己还是经验不足,考虑不周啊!往后遇见要抢救的病人,除了完善病历之外,急会诊还是必须的。遇到问题,集思广益,群策群力,起码可以减少风险,增加抢救成功的把握,这比自己单枪匹马要强得多。
这一夜,孙伟南感到非常难过。值班医生让孙伟南躺在他睡过的地方休息,他几乎没有睡觉。在县医院上班可真够辛苦的,上一个急诊班如打仗一样,什么急危重症病人都要看,什么样的人都要接触,什么难听的话都得听,什么野蛮的行为都得忍受。上了这一漫长的夜班,白天能休息吗?答案是否定的。可这一辈子既然做了医生了,就得爱上这份工作,就得竭尽全力做好这份工作。
迷迷糊糊,孙伟南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外边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孙伟南都不知道。等到有人叫醒他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八点多。
“病人怎么样了?”
一个来接白天班的医生告诉他:“弄走了,抢救无效,死亡。”
说得多轻松,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孙伟南第一次感到,他做医生是如此的失败和无能,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和短暂!如果不能抢救生命,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丧失,那是多么的残忍和悲哀;做为一个医生,是多么的可耻和失职!面对残酷的现实,他抬不起头,他感到身上压着千斤的重负,他的腿又酸又沉,令他抬不起来,迈不开步。一阵眩晕,他又重重地倒在了床上。
他一身酸软地走到家,衣服也被毛毛细雨淋湿了,韩梅芳已经做好了中午的面条在等他。
“快吃饭吧,做好多会儿了。我们已经尽了力了,没有人责怪你的。再说了,哪个当医生的手里没有死过人?”韩梅芳像是看透了孙伟南的心思,很体贴地劝他。
下午,死者的父亲又赶到卫校,想知道他女儿的死因。孙伟南找到高校长,把病人入院后抢救经过和县医院的抢救和会诊经过,作了详尽的汇报,又把当时抢救病人时高东信做的抢救记录让高校长看了,建议高校长叫朱医生、陈医生、周新民、高东信等都叫到病房办公室,让死者的父亲也参加。一来是解释病人的死因,二来是作为一个死亡病例讨论记录并保存,以便从中汲取教训,总结经验。高校长完全同意孙伟南的建议,立即通知所有医生到办公室开会。
人员到齐了。大家让死者的父亲也坐下来。孙伟南让高东信做记录,他介绍病人发病及入院后的抢救经过,并介绍经积极抢救效果不好立即转县医院,在县医院的急诊抢救和会诊情况,提出自己的诊断意见及救治体会。并着重指出:“这个病人是一例较为罕见的典型的中毒性菌痢患者。在我们收治后已经明确诊断并告知病人家属该病人的后果,要求家属要有思想准备。病人家属也明确表示能够理解。我们也已经让病人家属在有关文件上签字。应该说从病人住院到转院,在县医院从急救开始到病人宣告不治,每一个环节都做得很到位,很及时。我们的抢救治疗措施也得到县医院急救专家的肯定和认可。县医院的会诊意见和我校的意见完全一致。特别是我们的高校长,作为学校的一把手,自始至终都亲临抢救第一线,从人手到抢救设备,从找氧气到救护车待命,每一步都安排得很到位。这一切都为抢救的成功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我们为了挽救患者的生命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虽然因没有挽回患者的生命而感到万分的痛心和遗憾,但我们为挽救患者所做的一切努力,我感到问心无愧。通过抢救这个病人,让我们重新认识了中毒性菌痢。这种病的特点就是发病急骤、病情凶险、并发症多、死亡率很高。对于突发的高烧惊厥、脓血便、伴或不伴腹痛的病人要高度警惕,立即送院抢救。如果能够及早抢救,应该说还有抢救成功的希望。”
周新民接着说:“我在学校见习时见到过一例中毒性菌痢,抢救了近五个小时,也没有成功。当时的传染科主任就说,这种病例可真棘手啊,真让人头痛啊!从整个抢救到转院,孙老师做得都很到位,抢救可谓是争分夺秒。说是和死神争时间,一点也不过分。我们的医生和护士,没有一个不紧张的,从下医嘱到写病历,从拿药到执行医嘱,我们做到了有条不紊、忙而有序。如果这样仍然没有抢救成功,那就像孙老师说的,我们真的是问心无愧了!”
高东信扶了下眼镜,慢慢地说:“我完全同意孙老师的意见。病人的症状、体征都符合‘中毒性菌痢’。我在学校时就听老师讲过,这种病的死亡率很高,往往短时间就出现中毒性休克、脑水肿、肝肾功能衰竭而死亡。病人入院时已经神志昏迷,血压很低,应该说已经处于休克失代偿期。抢救的希望已经很渺茫。孙老师没有放弃,抓紧时间迅速补充血容量,恰到好处地应用血管活性药物,并采用多种措施抗休克。终因病人病情极其危重,确实感到回天无力。不管如何,我们还是为县医院的进一步抢救奠定了基础,不然的话,病人可能死亡得更快。所以,我认为:我们做得没有不妥的地方,病人的死亡原因就是中毒性休克导致脑水肿、肝肾功能衰竭。”
朱老师动了一下:“我的看法,因为我没有现场检查过病人,只是根据我个人的经验和体会,我还是同意孙老师的意见。如果是中毒性菌痢,过去有一种说法就是死症,就是病入膏肓。我赞成孙老师这种不推诿、不放弃的做法,遇到危重病人,就应该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如果能够抢救成功,我们在救死扶伤这方面又创建了奇迹;即使不能抢救成功,我们也尽了应尽的努力了。”
陈老师挠了下头,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少气无力:“我也说说。说实话,遇到这种病人,我是不敢冒这种风险,往往一推了事。人家说,医生是越当越小心,越当越怕出事。因为年轻的时候,栽跟头栽怕了,老了能不出事就好。其实我这都是老保守的思想。应该鼓励年轻人多干多学多钻,多积累点经验。当医生的,还能不死人吗?有个说法也算是典故吧,说有几个能看见鬼的人到医院看病,见每个医生门前都有鬼,他们就找了门前没有鬼的医生看病。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医生才看了一天病。嘿嘿,这个病也给我们上了一课,让我们认识到了中毒性菌痢的严重性和危险性。希望做好该病人的病案整理,不断总结经验,以便更好地为病人服务。我同意各位医生的意见。”
一阵沉默。高校长盯着不再说话的陈老师:“说完了?”
陈老师点了点头:“说完了。”
高校长掏出手绢擦了下鼻子:“我刚到卫校,对卫校的情况还没有完全了解,很多事情不便多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但今天,我看了这个病人从入院到转院的整个抢救过程,想了很多。我就谈一点自己的看法吧。首先接诊的是高东信高医生。他很认真,检查了一下说,这个病人很危险,恐怕抢救不过来,要求往县医院转。这我很理解。没有把握的事,咱不能逞能。但我不甘心,既然是危重病人来到咱这了,如果有可能抢救的话,用点药抢救一下,起码为下一步抢救奠定基础,应该说也是可以的。问护士,护士说以往抢救病人都是孙老师负责的。我就叫孙老师过来了。孙老师的想法和我不谋而和。应该肯定的是,这个病人的诊断是明确的,最后证明也是正确的。我们的做法也得到县医院专家们的肯定和支持。这说明孙老师在救治急危重症病人方面,还是有较为丰富的经验。在关键时刻,能够镇定沉着,紧张有序,准确无误地判断病情,及时有效地实施抢救,这就为抢救成功创造了条件。医生的诊断、抢救治疗措施都很正确、合理及时,这是没有异议的。虽然没有能够挽救病人的生命,但是我们已经尽了我们的最大努力。我认为,我们的抢救没有不妥,需要汲取教训的是病人家属,在遇到排脓血便后高烧的病人,应该立即往县里送。以免耽误治疗。”
高校长环顾一下室内:“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吗?”
见人们没有意见,高校长就要求病房医生把这份重要的病历整理好、保存好,对于我们今后的救治一定很有帮助。
医生们都走了。
死者的父亲坐在那没有动。他强忍着丧女的巨大悲痛,想到女儿到卫校后孙医生乃至校长都尽最大努力抢救,并且他们的诊断和县医院的诊断都非常吻合,县医院的专家也很认可卫校医生们的抢救措施。医生们已经尽了力了,没有挽救她的生命,只能说明闺女得的病就如医生们所说,太严重、太危险了,现在的医院确实救不了她。他呆呆地想了半天,慢慢地站起来,没有接孙伟南递过来的开水,眼含着热泪对孙伟南等医生的尽力抢救表示感谢后艰难地挪动着脚步,离开了卫校。
太累了!全身像散了架,孙伟南回到宿舍,一头拱到床上便呼呼大睡。韩梅芳做好了晚饭叫他,他才晕头转向地爬起来,往嘴里扒拉点稀饭。人们无法想象,医生若眼看着自己抢救的病人死亡,内心的巨大伤痛和沮丧并不亚于病人的家属。
“孙老师,高校长叫你到病房,杨娜喝农药了!”孙伟南刚想着抱一下心爱的儿子解解闷,高东信就跑过来叫他了。
“好,我马上就去。”他把儿子交给表妹抱,就和高东信一起赶到病房。
韩梅芳紧随其后。
杨娜四仰八叉躺在病房办公室的床上,闭着眼一声不吭。韩梅芳怕她着凉,赶紧抓起被子给盖上。高校长、水校长、金美爱、郑汉强、卢爱玉等人都站在办公室,此时,办公室显得非常狭小。
孙伟南走到床前:“喝的什么药?”
王志勤指着桌上的塑料袋:“沙子。”
孙伟南没有听说过:“什么?沙子是农药?”他拿起塑料袋,见上面印着“呋喃丹”三个字,袋子里面有沙子样的东西。
“哦,知道了。”这是一种新型的农药,用于杀灭棉铃虫的高毒低残留的农药,一旦中毒,极易死亡,解救的方法是静注阿托品,并要求在短时间内达到阿托品化。孙伟南高度集中的思考着,掀开被子检查杨娜。他翻开杨娜的眼皮,瞳孔没有缩小,对光反射非常好。他用听诊器检查杨娜的心肺。杨娜非常配合地解开衣扣,裸露着雪白的胸脯和肥硕的乳房。孙伟南立即拉下她的衣衫加以遮盖。
“奇怪了!”高东信的低声嘟哝,在一时很寂静的办公室内让人听得很真切。
检查完了:“一切正常,”孙伟南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给大家汇报:“根据情况判断,现在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必须立即静推阿托品。因为内服中毒很难救治,并且极易反跳,死亡率很高。所以不要等到出现中毒症状才处理。”
“对!美爱,你快去拿药!”高校长一听,立即吩咐道。
“好……”
“不要!我没有喝!”一听金美爱要去拿药给她打静脉针,杨娜立即坐起来,激动地大喊!然后哭着说:“真的,我一点都没有喝!”
“没有喝?那这一袋子药哪去啦?”王志勤指着那个塑料袋,唯恐大家不相信:“那个袋子就是我从她手里夺过来的。有人见她拿的时候还满满一袋子药呢!”
水校长瞅了瞅那个几乎空了的袋子:“乖乖,差不多半斤。要喝下去这么多,你几个杨娜也够活了!”
杨娜披头散发坐在床上,哽咽着说:“她说的不是的。我一点没有喝。我不会喝药的。你们就相信我吧。”
有人建议,让她吃点东西,兴许就没事了。
高校长赶紧拦住:“不,不,绝对不能吃东西,假如她真的喝了药,一旦吃东西就更危险,更不好抢救了。”
“你们都走吧,我真的没有事。我就想睡觉。”杨娜说完,就躺了下去。韩梅芳又给她盖上被子。
大家瞅着杨娜,又看看孙伟南,一时没有了主意。
孙伟南拉了下王志勤,用极低的声音问:“你发现,她什么时候喝的药?”
孙伟南走出了病房,王志勤等人也跟着出来。
走到门外,王志勤才吐了一口气回答:“到现在,恐怕至少有半个钟头了。今天下班的时候,我听到她和陈喜明吵架,后来她又把陈喜明赶出去了。陈喜明前脚走,她后脚也走了,哭着说什么‘人活百岁也是死’。我就想,这怎么还要死呢,小两口吵架,至于吗?一会儿又见她从外边回来,手里抓一鼓囊囊的塑料袋。后来就听到她哭喊着‘我不活了’。我感觉情况不对劲,就喊金主任,我们过去的时候,见她的门口扔着这个袋子。事情就是这样,至于她喝没喝,喝多少,我们就不知道了。反正我看得很清楚,她回来时抓的那个袋子是鼓囊囊的,现在这袋子是瘪的。问她,她又不肯回答,说不想活了。我就怕她是喝药了,就和金主任把她拉到了病房。事情就是这样。”
孙伟南又走到办公室,见杨娜平静地躺在那,没有声响。
“奇怪!”孙伟南走到外边。
“你奇怪,我更奇怪!”高东信也跟着说。
孙伟南笑问高东信:“说说,你为什么更奇怪?”
“我刚到病房给她检查的时候,连听都不让听,弄得我很尴尬。你给她检查的时候,她却……,真她妈神经病!”
孙伟南感惊讶:“是吗?不过,也别往歪了想。她这人哪,就是有点怪怪的。今晚这事。可能又是她的一怪。这叫有惊无险。大家放心,她说的是实话:她真的没有喝药!要不,哪怕是喝一点点,也不可能到现在一点不舒服都没有啊?”
高校长一听,完全赞同:“对!我是见过那些喝药的。都说人这一辈子,只能喝一次药,要么毒死;要么,打死他,他都不会喝第二次的。说那中毒死不了的时候,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你说喝药喝了这么久,拼着命都不要用药抢救,还能平平稳稳的躺在那睡觉,可能吗?”
水校长说:“小心没大错。咱们今天晚上就轮流值班,照看着她,一旦有什么,我们立即抢救或送她去县医院。”
孙伟南不同意:“没有这个必要吧?她如果喝的是呋喃丹,我敢说现在已经很危险了,决不可能一点异常都没有!不要说今晚没有什么问题了,就是有什么问题,也决不是喝药的问题。”
水校长乜斜了孙伟南一眼:“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可以睡大觉了?”
孙伟南也不含糊,说话软中带硬:“你不睡大觉也可以。我们做医生的,恐怕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安安稳稳地睡大觉!”停了一下,孙伟南为了缓和气氛,接着说:“要不这样吧,就让她吃饭。她如果能够吃饭了,不但说明她没有喝药,还能说明她内心也没有什么痛苦了。大家都可以把心放肚里了。”
高校长一听,激动得击了一下掌:“好啊!那就叫伙上赶快给她做点饭。先去问她一下,看她想不想吃点什么?她想吃什么,就给她做什么,让她吃饱吃好!”
“她说想喝面条!”没多大一会儿,高东信人未到声音先到。
高校长朝大家笑起来:“喝面条?好啊,给她多下点。”
年轻的炊事员李军营跑过来问:“今天上午的肉丝面还剩下不少,给她热一下行不行?”
“肉丝面?当然行啊。快给她热热。”高校长的笑里带着戏谑。
不到十分钟,李军营端着一大碗热腾腾的肉丝面过来送进病房办公室。
“要不要再来一碗?给她再盛一碗。”高校长喊着李军营。
李军营边急走边答应。等到李军营又送一碗进去后出来,高校长问:“怎么样?她能喝吗?”
李军营笑得没了眼睛:“嘿嘿,那叫狼吞虎咽。好家伙,那一碗都快干完了!”
大家都乐了。
孙伟南对着水校长喊道:“回家睡大觉!”n�QI�,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