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上海,可我不爱上海人

2010年夏天,我第一次坐上去上海的动车。

那年上海承办了世博会,我和两个朋友借住在他们的叔叔家,白天暴走,晚上打地铺。每天满身大汗地出门,再满身大汗地回来,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再湿,留下许多白色的汗渍。

高温红色预警的那四五天里,我们每天都在形形色色的各国展馆里驻足,拍照,和外国人合影,拿一次性毛巾包着冰块消暑。偶尔会在傍晚的时候,搭一班黄浦江的轮渡,伴着稍有些凉意的晚风,从江的一侧移到另一侧,整船的人都带着疲惫松弛下来后的那份宁静,根本无人去顾及“浪奔浪流”的波澜壮阔。

那个夏天,我第一次见识了上海高架的曲折和复杂,第一次在地铁的换乘中徘徊和困惑,也第一次对上海有了好感。

与我不同的是,半个月后弟弟也第一次来到上海,世博馆门口打不到车以及丢失手机的惨痛经历,让他放出狠话:我以后肯定不会到上海读大学

之后的每一年,我都会去上海,在欢乐谷玩跳楼机,在虹口足球场看演唱会,在延安西路高架边吃夜宵,在晚上十一点的嘉善路看外国人夜跑,也在跨年夜的踩踏事件中久久不能平静。上海的面貌开始一点点在我面前展开。

来到上海工作生活后,第一个接触的上海人是第一年的房东。

房子是女朋友找的,合租的三室一厅,面积不大,生活稍微有些不方便,有时候需要排队上厕所和做饭。房东属于本地的拆迁户,小区里有三套房,父母一套,他一套,剩一套出租。

我不知道上海郊区拆迁户的整体状况是怎么样的,就我看到的来说,小区里常常可见一些和房东年纪相仿的中年人终日无所事事地在长椅上闲坐聊天,两眼无神,他们可能在突然的财富暴涨之后达到了短暂的喜乐顶峰,随之在多年来习以为常的勤俭和想花钱又不舍得的克制中产生了矛盾,工作的欲望被充足的金钱打消,所以要嘛坐着排遣日复一日的空虚,要嘛找点不赚钱但是充实的事来做。房东就选择当(继续当)一名保安。

每回碰上有要修理的事,房东总是亲自上阵,甚至愿意跑到几十公里外的宝山买回一块修门用的铁片。他出现的时候总是穿着一身制服,带着刚下班的疲惫和汗水,一股子烟味总也散不去。他家的装修很简陋,家具电器也都不是年轻人喜欢的样式,好在也够用,并且在房东时不时地出现并缝缝补补的时间里,陡然增加了一点家的味道。他勤劳并且不拘小节,修东西都是他花钱,引体向上的杠子撑破了门框也只是责备了一句。后来房租到期被二房东赶走他也是颇为惋惜,一直说像我们这样的租客很难得但又没办法。而我们,也可能找不到这么友善的房东了。

在公司混了个脸熟以后,开始和司机室的几个上海人熟络起来。

尽管我们的方言没有多少的共通之处,据我所知也就是“扎台型”可以无缝对接,我们还是有很多的话可以交流。碰上生活上的难处,我会请教他们,关于上海的见闻,我会和他们分享,以及在上海怎么开车怎么停车交通肇事的官司怎么打,他们都会耐心地给出指导和意见。出差用车,我也会坐在前排和他们聊天,时间就这么快速地被打发了。

在公司的休息室被女同事占领,男同事被告知自己心里要有点B数后,我每天中午都会在司机室休息,听他们闲聊,和他们打王者荣耀,再躺在满是汗臭味的沙发上睡上一两刻钟。这几乎成了我学习上海话的唯一渠道。

他们并不是刻板印象里的那种“上海小男人”,他们仗义,大度,谦虚,侃侃而谈却不满嘴跑火车。偏见和地域歧视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很多时候我们自己也会掉入这个陷阱里,一边声讨他人,一边重复着同样的错误。

我在上海的第二个房东,就没那么让人欢喜了

鉴于她最近一系列让人脑壳疼的行为,我连发了两条朋友圈分享糟糕的心情,却引来朋友们对上海房东这个群体的谴责,一不小心让自己也背上了地域歧视的罪名。

一开始我和房东的关系还挺好,每三个月我按时打钱,她回复我一句“钱收到了,谢谢亲”。居住证也陪我去办,修理灯泡的钱也愿意给,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差不多两年。在今年最后一次按季度付费后,她暗示下一年租金要按月涨800,这对于一个郊区的房子来说,有点异想天开了。我思来想去,觉得是时候搬家了。

刚巧有朋友想要跟我合租一整套(尽管后来没成),我就跟房东提议提前解约,她找租客,我找房,找到后解约。她欣然同意。

之后我每个周末都出去看房,终于在国庆前一周签了一份新租约,本来也没有那么急,房东那边说已经找好了下家,让我确定下搬走的日期,结果我找好了他的租客黄了,协商后决定6号搬走,这么一算,新房那边我白白空了两个星期,旧房可以拿回一个月零六天的房租和一个月押金。

这时候她又开始表演了。说我们走的时候没打扫,要收我们清洁费(租房的时候协商好了入住不安排打扫,退租亦不需打扫),说自己找了钟点工花了300块让我出一半(上海钟点工均价30一小时,她大概找了一个兼职的研究生来打扫吧),最后为了终止闹剧我答应出40块,就是可惜了我那口没带走的铁锅。

水电煤提前结清的道理我自然也懂,还打电话到各个公司让他们提前出账单以便在支付宝上结清。结果房东不买账,她要看到信箱里的账单,一个个对完数字算完钱之后,再跟我清算,约定的时间是16号。结果到了今天,她又找借口说账单还没查到,暂扣我一千块钱。就这样,在我退租后第十天,我不仅没全部拿回应得的钱,还被莫名其妙扣了零头,而且还不能发火,因为她说「你不要觉得很冤枉好吗?」。

我不知道这个「自拍永远一个姿势,35岁还热衷噘嘴握拳,做的每道菜都发朋友圈,精神读物永远都是女人应该怎么活才幸福,大到香奈儿包小到三得利乌龙茶都要拍照,出去玩只住新加坡圣淘沙」的无趣的家庭主妇,为什么要为了几十块钱放下她高贵的身段,明知道会让我义愤填膺却在所不惜。难道斤斤计较过了,她才觉得自己是一个合格的主妇?亦或是她的身上始终带着市井小民的烙印,喝再多的星巴克也掩盖不住骨子里的那份蒜蓉味。

我依然热爱上海,爱它的日与夜,爱它的寒与暑,爱它的快捷与宁静,爱它的个性与包容。

我也爱上海人,爱地铁站里匆匆一瞥的路人,爱公园里遛鸟弹琴的长者,爱生给予我帮助和支持的同事客户,爱见不到面却都在岗位上认真奉献的的同学。我热爱这些带着活力努力生活的人,每回看到他们,我总觉得自己的生活也可以更好,不会完蛋。

可我不爱那些势利眼,小心眼,总是变着法子占别人小便宜却也没有多少便宜可占的人,他们自私,贪婪,见风使舵,童叟全欺,正是由于他们的存在,上海人被以偏概全地扣上了“小家子气”的帽子,在他们忙着歧视外地人的时候,上海也被其他地方的人鄙夷和厌恶。这种情况在所有的城市都会存在,偏见和厌恶的情绪永远都不会消失,它们只可能减弱或增多。只有当人们深入体会到“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的道理之后,广义范围上的地域歧视和地域黑才能消减。

这真的很难。今天的我,就仍不能心平气和地说,我爱我的房东。我仍然对她抱着一股怨气,虽然我知道这很快就会消失。我不擅长用恶毒的语言去攻击别人,我现在只盼望那间美丽的房子能多空几个月,暂时没有人可以代替我欣赏那优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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