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那些神秘的事儿

(一)

我的家乡是苏北平原的一个小镇，小镇又分成许多个自然村落。我家住的小村庄位于镇子最南端，隔着一片田就是沂河。

        村庄特别小，村中间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蜿蜒穿过，站在村庄这头可一眼望到那一头。我家就座落在村子正中间的地方，小路在我家后面绕了个弯，早晨站在我家院子里可以看到远处的菜田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中，看到太阳冉冉升起将雾气一点点驱散，然后一切变得明朗，小路两边的人家升起炊烟，生气沸腾的一天开始了。

        村庄的历史蛮久的，听奶奶讲，在唐朝的时候，这儿是一户张姓人家的菜园，所以村子以前就叫小张庄，后来改称菜园。哦，原来如此。其实小时候我疑惑了很久，我一直以为叫菜园的村庄是应该有很多人家姓蔡的，为何只有我们一家姓蔡呢？原来此蔡非彼菜啊。我小小的心灵顿感失落，颇受打击。

        当暮霭四合，鸡犬归笼，一切都平静下来，一股原始的力量带着丝丝神秘的气息袭卷了小村庄。村子东南角一片芦苇荡里的土地庙，散落在村外田地里的一座座坟墓，沂河里白天会出来躺在水草上晒太阳的大蛇，沂河边破房子里一个孤独驼背的老人，似乎都构成了夜晚一幅幅斑斓诡异的图画，在我的梦境里飘忽起来。

        村子里有一位德高望重而又天赋极高的老奶奶，她满肚子都是新奇的故事，就像现在的智能故事机一样，随时都能讲出一个新故事。有月亮的晚上，老人孩子都会搬了板凳，集中到老奶奶家的高宅子上听她讲故事。她会讲薛平贵西征，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隋唐英雄传，罗成、秦琼、李世民、程咬金……当然，我最喜欢听的还是她讲的一些带有神秘色彩的民间传说。

        传说当村庄以前还是一片菜园时，有一位看守菜园的老人发现园子里的韭菜隔三差五就会少一些，还有很多韭菜被踏烂在地上，有一天夜里，他守在韭菜田边，发现远远走来一个高大的怪物，原来是庙里的一口大钟，他没敢出声，第二天去庙里告诉了住持，住持做法事镇住了那口钟。真是各有所好啊，原来老钟喜欢吃韭菜。

        镇上的庙叫万寿寺，建于唐朝，文革期间破四旧被毁掉了，只剩下一些空荡荡的房子，后来寺庙改为学校，我就在这所小学读到了五年级。

        当年沂河还没筑水坝的时候，每年夏天沂蒙山水库开闸放水，对沿河居住的老百姓来说都是一场灾难，泥土垒的老房子会在洪水中倒塌，老百姓纷纷逃难，洪水退去再回来重建家园。每逢水灾，庙里的和尚都会撑船救助百姓，还会给百姓提供衣食，安排住处。有一次，船行至一处深水潭突然打起转来，行不动了，船夫怎么用力撑船也无济于事，原来是船上有一位妇女来了月事，不干净，冒犯了潭底的神怪。于是住持派人捉了一只大公鸡，乘另一只船赶过去，用公鸡血祭了神怪，求神怪放行。船果然轻松通过了。原来大公鸡的血比女人的血要尊贵得多。

        我最小的姑姑比我大十来岁，她经常带我去那位会讲故事的奶奶家玩，那位奶奶的孙女和我小姑差不多大，她们聚在一起聊天织毛衣，没人理我，我就跑到院子里追鸡撵狗，她们家还养着一头小毛驴，我到现在都记得小毛驴那双大大娴静温柔含情的眼睛，在我的记忆里，小毛驴似乎就只长了一双眼睛，其他特征都不记得了。老奶奶精神很好，冬天靠着墙晒太阳，脸上有深深的皱纹，她对着我慈详地笑，也会逗我。

        后来她搬去另一个村庄和孙子一起生活，就很少见到了。初中的时候，一个冬天的早晨，应该是周末，我在村子里转悠着玩，突然看到她们家高宅上围着一堆人，还隐隐传来哭声，我跑过去，原来是那位老奶奶在哭，她说前一天夜里出门小解后竟然鬼使神差地一路向老宅子的方向走，一直走到一条宽宽的河水边都没意识到危险，再迈一步就掉河里了，这时一条黑狗冲过来叫醒了她，她才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她说自己寿数到了，是黑白无常来领她了，临走前来看看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宅子。她边说边哭，是放开喉咙在哭，哭声中满是悲伤和不舍，乡邻们也悄悄抹泪，看着这场景，我满心的酸涩与凄凉，当一个生命走到尽头，告别过往，在这片土地上消失无踪，是一件让人多么无力无助无奈的事啊，这也许就是我第一次最直接体验到无常的痛苦。后来那位奶奶回去没多久就仙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