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是真诚的容器----傅佩荣的先秦哲学课

在正式开始前,先分享一个真实的故事。我的一位老师,她有一位朋友,人到中年,唯一的女儿不幸因意外去世。这样巨大的打击,可见她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当朋友们问她需要什么帮助时,她说,那就帮我把孩子的丧礼尽量办得隆重些吧!这是什么道理呢?相信当我们读完这一部分,你心中就会有答案了。

1. 礼数周全是虚伪吗?

2. 放弃礼,人就真的自由吗?

孔子有位能言善辩的学生,名叫宰我,在言语科排第一。有趣的是,宰我每次在《论语》中出场,都会被孔子严厉批评,老师总是对聪明捣蛋的学生“恨铁不成钢”。不过,他每次被孔子批评,都能给我们带来不少启发。他遇到孔子这样有问必答的老师实在是件好事!越是刁钻古怪的问题,就越能引出孔子说出自己的真知灼见。

如果没有宰我关于三年之丧的质疑,我们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在孔子眼中,礼仪规范不是压抑,恰恰相反,是真诚心意最恰当的疏解方式。

古人有为父母守三年之丧(其实是二十五个月)的习俗,这在当时是一种非常普遍的伦理规范。守丧期间不能吃白米饭、不能穿绸缎衣、不能睡在舒服的床上、不能进行娱乐活动。宰我认为,守丧三年时间太久了,便向老师提出质疑。理由是“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而一年时间稻米就可以成熟了。礼坏乐崩,意味着人文世界的坍塌,而自然世界中一年四季就是一个轮回,可以给人提供借鉴。在他看来,礼坏乐崩应该是老师最不愿看到的事,所以老师应该会同意他的意见吧。

孔子怎么说的呢?他没有直接就宰我“礼坏乐崩”的假设进行回应,而是将外在的伦理规范,移转到人内在的情感需求。他反问宰我,如果只守丧一年,你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吃喝玩乐,你心安吗?

在辩论中,问对方辩友“你心里安不安”是件很危险的事。对方一定会说“安”,这样辩论才能赢。宰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便说,安。孔子说,你心安就这样去做吧。大概宰我看到孔子脸色不对,便逃出了教室。孔子在宰我走后,对着剩下的学生说:“予之不仁也!”宰我不真诚啊!

真诚,是孔子思想核心“仁”最为主要的内涵。孔子以“承礼启仁”为终身志业,上承周公所制之礼,下启人心真诚之情。

那么,为什么孔子会批评宰我不真诚呢?接下来,他说了十二个字。傅佩荣老师在书中坦言,年轻时的自己正是因此而对孔子心悦诚服。孔子说:“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一个小孩生下来三年之后,才能离开父母的怀抱。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蕴含了孔子对人类完整生命历程细致而准确的观察。

怎么说呢?人在生理、心理、伦理上的需求是彼此相连相依的。相比于其他动物,人有着最长的幼年依赖期,在生理上对父母的需求也远远超过其他动物。在满足生理需求的漫长时间里,孩子与父母之间培养出相互关爱的心理需求,这就是为什么正常人看到父母难受,自己心里也会不安。这种心理需求,会使得人们想要寻找适当的方式来表达对父母的敬爱。慢慢地,大家共同的习惯,就在社会上形成了共同的行为外观,也就是伦理规范的由来。你可以看到,儒家哲学的伦理论述完全没有强迫性,并非是给人性套上枷锁,而是要承载情感的需求。所谓礼教吃人的那些,从来都不是真儒家。

孟子曾讲过丧礼的由来,起初是因为人们不忍心看到父母去世后,尸身曝露在外而被野兽啃食,所以要好好地埋葬起来,逐渐就形成丧葬的规范礼仪。与此同时,失去父母的人也很难一下子从巨大的悲伤中走出来。想起曾经含辛茹苦照顾自己的至亲不在了,心里怎么能不难过呢?所以人需要一段时间来疗愈和平复,逐渐就变成了守三年之丧。

讲到这里,我很想和你分享一下阮籍丧母的故事。在那个魏晋风流的时代,阮籍是“竹林七贤”里最狂放不羁的一个,讲究“越名教而任自然”,他睥睨礼法,做了很多惊世骇俗的事情。当母亲去世时,阮籍的表现自然也是与众不同,大口喝酒吃肉,似乎有庄子逝妻时鼓盆而歌的逍遥之态。但是,他终究不是庄子。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他并没有真正看透生死的超脱。于是,在下葬前与母亲的最后一次诀别时,他大呼一声,随即口吐鲜血,昏厥过去,很久才醒来。这真是让人心痛啊!一个人最沉痛的情感失去了礼的承载,无处安放,就只能郁结于心,反噬其身。试想,如果阮籍的母亲在天有灵,看到儿子这样呕心沥血,心里会好受吗?沉溺于痛苦的漩涡而不能自拔,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于逝者生者都无益。而儒家的智慧,在于让人借助礼,来妥善处理自己最真实的情感。

这就是为什么在开篇的故事中,那位失去孩子的母亲,想要尽量把孩子的丧礼办得隆重些,也许这样,才能略略减缓她的伤痛。

礼,当然会随着不同时代而千变万化,但是唯有一点不变——它将永远是你安放真情最恰当的容器。(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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