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春长

图文/辛里

春风也不总是柔和的。偶尔,一阵阵,老北风似的,刮得电线在后山半空中摇振,呜呜长啸。我们正吃晚饭。

“这电线走我们前头那块田过。田里的电杆还是我自己埋的。那时候还没和你妈结婚哩。”我爸说。

“一晃,田也荒了好多年了。”我妈说。

“现在没几个人栽田了。不过荒得最很的是我们三兄弟的。”爸说。

“从娘肚子里一跟头打下来,你爸恐怕就没休息过这么久。真没想到,今年还能有机会在老家看到发芽长苗。”妈说。

“嗐,可惜我养了两个月还不见长肉。”我爸笑。

水瓶里插着桃树枝,搁在窗台外面,花苞已经破开,瓣子在风中轻颤。

图/辛里

庚子鼠年春,是十二年来,我家彼此相伴最长的春天,也是最宁静的春天。从我上大学起,每年元宵前后,我和父母便要先后出发,为了生活,去往不同的城市。除了五年前,我生荷儿那年,爸妈留在家半年,把老屋推倒了重建。

日子长。楼上楼下,前院后院,田间山上,走走停停,我爸难得闲下来消磨时光。有太阳晒太阳,看雨看雪看树烤火,吃点有油水的。用手机看新闻,也用它来辨认植物。俯身仰头去查这是什么野草,那棵树的学名叫什么。或挑两桶粪,淋一淋院子前的草木。

图/辛里

他独自上了一趟山。山上路不成路,难走。只在山边转了转。摘回来一大张棕榈叶心,掐尖儿鹅黄色,给荷儿撕成拂尘。还有两根猫儿刺(枸骨)。秋天结红色小果,类似圣诞红果。

附近药店开始卖口罩后,我爸拉着我妈,每天五点起来排队领票买口罩,要站着等两个多小时。攒口罩,给我们留着。

我和我爸生日三天之隔,今年我们都在家过了生日。

我爸突然想到做包子。第一次在家做包子,很成功。毕竟他以前也尝试做过差不多的生意,凉菜、麻果烧卖、常德米粉……我吃着包子,回想我爸的大半辈子。


图/辛里

海南工地那边迟迟没给开工消息。我爸说不急,这话是他来安慰自己的。他也想过干脆留在县里,不出去了。不过,这里难找和他在外面收入相当的活儿。那天好不容易看上招焊工的,对方却不收,说年纪大。才五十六岁,怎么就不要了呢?他自言自语,心情有点复杂。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老。

幸而晚间幺叔来喊他,说海南工地那边有了回复,大概三月十二号可以拉砖开工。他马上买了十三号飞往海口的飞机票。那一刻,我真松了一口气,替他。

我爸把来电铃声换成了杜鹃鸟的叫声。“豌豆儿八哥,豌豆儿八哥……”消息提醒音换成了布谷鸟的叫声,“布谷,布谷……”人在异乡,把屋前屋后的鸟叫,随身带着。

昨日天晴,我和我爸带着荷儿又去田里逛了一回。他扯紫云英给荷儿编花环。许多小蜘蛛在稻草上爬。蜜蜂嗡嗡,绊脚。下每一步都会踩着野花。我家田里的桂树早就结了籽,像袖珍青芒果。田坎对面,工人在城建施工,爸站在那里看了一会。一只野狗子在油菜花田里藏着,冲我们叫。看着我们走远,才止住了声。

图/辛里

吃完晚饭,我爸洗了碗,也扫了地,扫得干干净净。天还早。荷儿拉我和我爸,斗百草。玩一盘,我们都很开心。爸笑得合不拢嘴,露出年前刚换的两颗整齐的假牙。

草斗完了,村里很安静。我们静静坐着。像门口那棵桃树上的几朵花。

田里,一声声蛙鸣。

在父亲又一年离家远行的前夜。

我爸离家远行的前夜。我坐在他做的秋千上,慢慢摇,一并说完了这些细如流水长如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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