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门上的风铃还在微微晃着。捕梦网的形状,缀了几条长长的铃铛。铃铛声清脆的一响,撩开了珠帘泛黄,绣着锦色鸳鸯的布鞋轻轻踏起地上的浮尘。
于是你会听到一声女子特有的娇嗔:“今儿天好,你才舍得回来是不?”
(一)
陈家村是个小渔村。元晟是这个村里唯一的秀才郎。秀才郎的装扮也是跟那些出海的渔夫穿着补丁麻布粗衣不一样的,他穿着身蓝白长袍,束发带冠,清清瘦瘦的站在河岸边,江风一阵就是要把人吹走。
这时云娘就会穿着绣鞋款款而来,搂着元晟的胳膊将他带离江边。河口不远有一处凉亭,放着画架和宣纸。笔墨是早已备好的,墨的成色却有点泛旧。
多数时候元晟是只会画云娘的。画面上的女子有着一张娇小的脸孔,弯弯的柳叶眉,一双杏眼似喜非嗔,秀气的鼻翼,点点樱唇如绛。她是一直坐在围栏边上的,晃着纤细的双腿,脚上是一双赤色的鸳鸯绣鞋。
偶尔他也会画一些出海捕鱼的景象。有满载而归庆祝收成的,有提着酒在码头边依依送别的,也有在翻云滚浪的大海中见着白帆却不见归来的。
海中孕育着生灵,海上亦是杀人的凶器。
渔妇有时也会三两个的路过凉亭,讨要一张自家男人的画像作以衷心的祈祷。云娘是从来不理她们的,也不吃送来的瓜果。她只是坐在围栏上,痴痴的望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大海。
于是云娘又入了画,画中人在思念着远方。元晟也望着画,在思念着画中人。
(二)
绳结轻快的打转在了一起,发出几声清脆的叮铃之音。
书生被风铃声吸引了几分注意,他还处于惊魂未定之中,慢慢抬起的头出于本能的向声源方向看去。只是他还未抬眼,一双小巧精致的绣花鞋就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云娘看着斯文白净的书生狼吞虎咽的吃完以后,才笑眯眯的告诉了对方她的名字。她问他是谁,是哪里人,是怎么被冲到了海边。
书生摇了摇头,脑里空白的一片就跟他惨白的面色一样。云娘替他整了整稍显宽大的衣裳,衣裳是蓝白色的,瞧上去很是干净,却也有几分陈旧。
她对他说,不急,总会想起来的。这样说着的她望向他却也有几分失神,她又好像是对自己说的,不急。
(三)
海上的天气又不平静了。风大浪高,阴沉沉的云雾滴落下来的雨就是在泥地上砸起一个豆大的坑。
天色是愈发暗了,可是围在码头边的人却是没少。拄着拐杖的七旬老人,抱着家中幼童的妇人,还有年轻的新婚媳妇。
他们睁大着眼望向海边,像云娘一样面上是殷殷期盼。他们都在等一艘船,等一个船上的归人。
第一艘船破空出现在黑雾里,高高扬起的白帆道尽劫后余生的欢喜。人群中爆发了狂欢,渐渐地,第二艘、第三艘、第四艘,有在船头上挽起袖子淋着大雨却在不断挥手的汉子,此刻他们脸上质朴的笑容竟是那般明亮。
慢慢地开始有了低声啜泣,人群慢慢散开,归来的男人被围在中间。老人的拐杖不断柱着地,妇人被拥入宽厚的胸膛,小孩高高的骑在脖子上。
是一场久别的重逢,歌尽人间悲欢。
人群开始散去,不多时就没有了一个人影。孤亭里的元晟还呆着,云娘也还静静坐着。他们望着大海的方向依旧没有变,却还是没有看到一艘小船。
一艘会载有蓝白色身影的小船。
这一次,元晟与云娘又没有等到。
(四)
书生踩着凳子,将挂在门上的风铃取了下来。风铃上落了灰,绳子也都缠在了一起。他小心的将它们分开,又用清水洗净。待晒了会太阳后,又将那风铃挂了上去。
风铃声铃铃得又一次响了,这一次他没有看到从门后走出来的绣鞋。是风,是风吹得它响了。
书生收回视线,看向了正晾在窗台上的鸳鸯绣鞋。他细细的观察了会儿,将那纹理勾线一分不差的画进了画里。
午后的小院是最安静的,书生得了空闲,就将那所有的字画都铺摊了开来。画有很多,字却很少。有一字幅上写着这么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字写的很大,有些歪歪扭扭的样子。有些笔画又写重了,墨迹也都晕开了。书生看着看着却笑了,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村子里的人平时是不怎么往这走的。村民淳朴,有些地方却也很忌讳。路过的妇人在院子里看到了正在低笑的元晟,不知怎的,竟也好奇的走了进去。
那些摊开的字画她不是很懂,她也不懂为什么元晟会笑的这么开心。只是这画上大半的人,她却是认得分明。她好像又有点懂了元晟的心情,只是她与他不一样。
她竟是慢慢红了眼眶。
(五)
凉亭笼罩在月色下,显得清冷孤寂非常。
云娘坐在围栏边,望着海上升起来的月亮就是痴痴的没有说话。月色纱绮,银色如玉温润下的女子。她凭栏远眺,将一腔心事都隐入在无言的明月里。
元晟又将这一切画了下来。海上的明月,月下的女子。她总是这般缄默,却又是最好的配合者。
月夜轻柔,最是能勾起往事,浮想联翩。
书生的记忆在慢慢恢复。
于是他告诉云娘,他叫元晟,是一个秀才。中举后走水路回乡,行至一半被海上的风雨迷了方向,再后来便是来到了这里。
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双精致的鸳鸯绣鞋。她走在泥地上,缓缓地靠近自己。
“那时候救我,是以为会是你等的那个人吗?”
元晟看着云娘在期待她的答案。只是云娘依旧是望着海边,没有出声。
元晟心下了然,还是弯起了嘴角面色温文:“没事,现在有我陪你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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