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我们回不去的家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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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把所有关于故乡的东西都称为乡愁,这是一种懒惰,但是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什么措辞更妥当。在我一遍遍地梦见小时候低矮的泥土夹石板的屋子,以及院子后面那座山后,我只能说这有一种隐秘的联系,因为平时我也并不思念它们。

说是院子,并不是字面上理解的那样,只是因为大家围着一大块空地居住,形成一个半包围的结构,于是称为“大院子”,另外一半也就是院子前面一片水田,当初是荷塘。蜀地自古号称天府之国,一大原因在于雨水足,地处川东地区的我的故乡也不例外,所以幼年时的印象里,水田就没有旱过。那片荷塘水量更是四季充沛,荷塘外面是一大片含苞的禾稻。我不记得是否见过亭亭的荷花,只听过划破夏夜的阵阵呱呱蛙鸣,追逐过提着蓝莹莹小灯笼的萤火虫,捉过稻叶上的小绿蚂蚱(我们叫灶马鸡,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到现在我也没明白,按照百科的解释,那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昆虫。这种同名不同物的称呼并不止于此,有兴趣的人可以就此做个总结,也算一门学问了)。

挖藕的时节到了,这是件大事。院里男女老少围着荷塘,个个喜气洋洋,干活的人头上脸上都溅满了污泥,更别提身上了,一旦挖出几节整体的大藕,就高高举起战利品,享受着来自大家的赞赏和仰慕,笑得连脸上干了的泥点都震落了。小孩子的乐趣不在于此,在于想参与而不得的心,小的企图下水去“帮忙”,大的只能一次次地阻止。小的玩得不亦乐乎,大的烦了,“啪啪”几巴掌拍小屁股上,于是鸡飞狗跳,最终拽回家关起来。我从小不淘气,大人不让干的事基本上没干过,所以挨打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大概也是成人后的我没什么创造力的原因之一吧。

荷塘外面那片稻田,面积大概有两三亩,平整开阔,阳光充足,产量也在前茅,但它跟我家没关系。后来我才发现,但凡地理位置好的土地,跟我家都没什么关系,它们都属于小有霸权的村长啊书记之类的人家,他们曾经在那场著名的大革命中,是属于掌握着主动权的那群人,这算是一种流毒么?我们家的土地基本都背阴,水田也都是切割成小块分散在好几个地方,旱地还有远在需要翻几个坡头的地方。幸好,大院子后面那座山有一块地是我们家的,虽然被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但是日上高头的时候,也能分得一些光辉。


那座山叫“老林山”,听起来怎么也应该是一座植被丰富物种齐全密不透风深不可测的秘密森林吧,那一定是纪录片看多了。在我记事的时候,老林山大概还有一些“山”的威仪,但现在在我眼里完全就是一个略有些海拔的土坡,不到五分钟就可以登顶。可见物体的大小,随着人的视野开阔会变化的。别看这山坡不高,但却是制高点。

从山脚到山顶,被划分成了很多块土地,一层一层往上种,只是分界并不严格,喜欢自家土地再宽一点的人会把分界的土埂挖得更窄。我后来才知道,这种分离方式叫“梯田”,只是没有人去摄影,所以人们也无所顾忌地把土埂挖得越来越不像话。以至于到现在基本没有了严格的分界线,要上到山顶,必须穿过地里的庄稼。快到山顶时,有一方岩石,正是这种岩石撑起了山顶的土地,而我们家那小块地就正好处在这块岩石的阴影里。

是了,老林山在很多年前,大概真的是一座山。只是人类因为生活,把它一锄一锄地挖成了现在的样子。我突然觉得,愚公移山的故事,并不仅仅是传说。

在我匮乏的童年时代,老林山是一个美好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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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古时代有一首歌谣《击壤歌》唱着: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帝力于我何有哉!”

而千年以后的川东农村,依然沿袭着这个传统。我们靠天吃饭,四季轮回,什么季节种什么似乎都早已注定。红薯包谷小麦青菜油菜花,而我却只记得油菜花。

一夜春风,最先捕捉到春意的一定是油菜花。当清冽的空气中开始隐约夹杂着清香的时候,当蛰伏一冬的蜜蜂嘤嘤嗡嗡的时候,那一定是油菜花开了。老林山作为最高点,那一定是观景赏花的最佳地点了。我喜欢站在山顶的土地里,就着阳光,看着蜜蜂在金灿灿的花朵里忙来忙去,偶尔一两只蝴蝶翩跹而来,挑好自己中意的花朵轻轻地驻足一瞬,所谓留连戏蝶时时舞。放眼望去,混合着嫩黄柔绿的山色延宕远去,时有惊鸿略过;那竹林里缓缓炊烟升起,被春风轻轻一拂袖,便散入洪荒,了无踪迹。这一冬的枯寂也就慢慢褪去,养精蓄锐只等来年。

当然,小时候哪里有心情和时机专门去欣赏风景呢,家里的小鸡小鹅小猪还嗷嗷待哺,都等着我把肥嫩的小草割回去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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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油菜花对春天同样敏感的还有住在家对面的唐婶子。跟上了发条一样,油菜花开了,唐婶子就两眼放光,一改往日的低眉顺眼,唱着“不忘阶级苦”,甩手甩脚地漫山遍野跑,偶尔还会把自己的衣服扯了。如果不按时服药,她可能还会赤身裸体出现在大街上。所以一到这个季节,她的家人就如临大敌,时刻防备着。大人告诉小孩子,要小心那个“癫子”。

其实,唐婶子正常的时候挺和善的,虽然苦着一张脸,但是偶尔也会对小孩子微笑。我记得小时候种花生的人家不多,她家算一户。每当收花生的时候,她会叫我跟她去地里直接摘花生吃。虽然还带着泥土,但是刚出土的花生穿着粉嫩的红衣,吃起来满嘴鲜香。

我问过我妈唐婶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妈虽然也是道听途说,但是农村天地小,哪有什么秘密。为情所伤虽然一直是狗血剧情,但是一直没有断过层。人类虽贵为最高等的动物,但毕竟是动物,具备动物性。动物性最基本的应该就是男女问题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时候,唐婶子出落得还算水灵,身材也挺高挑,即使家境不优渥,媒人也三天两头没断过。选来选去,最后选了一个长得挺好看的。见面,下聘礼,定婚期,不过两三月。唐婶子怀着少女的羞涩等着男方的迎娶。左等右等,最后等来了“男朋友结婚但是新娘不是我”的戏码。唐婶子当晚就崩溃了……

然后没多久,唐婶子就嫁到了我们大院子。当然最开始,新郎并不知道每到春天唐婶子会患病。那是上个世纪六零年代的事了。

这个故事有一个令人忧伤的开头,所幸结果并不坏。唐婶子现在和女儿住在一起,据说只要不让她生气有压力,她的病就不会再冒出来捣乱了。

我从小没有玩具没有布娃娃,没出过镇上以外的地方——偶尔一两次也是去其他省份的偏僻地方看望修筑铁路的父亲,我也没有零花钱,但是从来没觉得自己穷,回忆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没有苦涩,反而觉得那时候才是最幸福的时候。

冉云飞在《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中,从更高层次解读了故乡,提及的也是一些小有名气的人。从字面上理解,确实我们的故乡都在沦陷,我们记忆中的故乡早已经换了容颜,我们爱的是曾经的故乡,是有着房子虽破人畜却异常兴旺的故乡,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故乡,不是现在只有留守老人和儿童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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