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萧山
小方是生活在大西北偏僻乡村的农家子弟,一家兄弟姊妹五个,个个学习都好。
他是家中的老幺,哥哥姐姐们体谅父母的辛劳,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了。大哥二哥已经结婚,三姐也已出嫁,只有他和四姐上完了高中考上了大学。四姐学了师范,明年就毕业了,小方今年参加了高考,成绩很不错。可他不愿当老师,硬是上了省立工商管理学院。
开学报名那天,天上飘着蒙蒙细雨,雨虽不大但也把第一次来省城的小方淋了个里外湿透。
开学第一天就碰到下雨,这不是个啥好兆头。按照老家的观念出门下雨就没啥好事。小方在心里埋怨着天气,可毕竟来到了自己心仪的学校,他很快就释然了。
在接待新生的队伍中有一个女孩让他印象非常的好。模样周正,小巧精干,眼睛不大却很有神,“锃光发亮”的,显得那么聪明。不标准的普通话里略带一点儿南方味,偶尔加上一两个粤语词儿,属于很好听的那种。
小方一直以为能来接待新生的都是大二大三的学长学姐,直到上课的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嘴里夹杂着“内、咩”等字样的“学姐”原来是和自己同级同系的同学。
因为自己的方言口音太重说不好普通话,小方在外边很少和人交流,只有在宿舍的时候,同寝室的同学们闹着要学他的家乡话,也只有在这里小方才是“口若悬河”的才子。和小方不一样的就是那个同样也说好普通话的南方姑娘小丽,她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爱说话,简直就像演讲一样,时不时的加几句大家不怎么明白的客家话。只要系里有啥活动,他们两个就成了大家起哄的对象。大一元旦晚会上就有一个他们俩表演的节目——双簧翻译。一个用家乡话发号施令,一个用家乡话翻译并表演指令内容。一个节目下来,同学们笑的前仰后合人仰马翻。也正是因为这次表演,他们俩成了朋友,恋人,成了同学们眼中的“南北梁祝”。
四年的大学生活一眨眼间就到了尾声。四年来小方和小丽钻遍了学校的花丛树下,说溜了“爱你”“想你”“只有你”的所有情话。在他们眼中的“他”和“她”是那么的完美,那么的可人。他们在彼此的心里都牢牢地树立了“此生不虚”幸福信念,在他们的字典里没有“彼此相负”的字眼,他们始终坚信“余生有你”。
可现实是残酷的,是不讲一点情面的。虽然华山顶上的“日出誓言”犹在耳畔,虽然敦煌寒风中“携手一生”约定始终未变,虽然图书馆里一起用画笔描摹的美好明天……所有的一切都抵不住生活的皮鞭。
小丽毕业后父母坚决把她留在身边,有没有正式工作其实是无所谓的。在他们看来上大学只不过是长长见识,并不是为了找一份公家的工作,自家的企业同样需要高素质的人才。小丽的反抗并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退而求其次的想说服小方想法也没有实现。
小方和他的父母姐妹并没有那么达观,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怎么不管不顾的“回家”呢?端不上“铁饭碗”怎么能对得起几十年的寒窗苦读呢?只有进入政府工作才是唯一且正确的,是寒门学子“光宗耀祖”的最佳途径。
分手前的那一夜他们相拥而泣,一夜无眠。打破了他们这几年一直坚守的身体底线,疯狂到极致的快乐,疯狂到无奈的怨恨!
第二天阴雨绵绵,车站上又是一番肝肠寸断生离死别。
他们都是哭着离开了这个给了他们四年快乐时光西安古城,各奔东西。
小方带着学校发的“派遣证”到县工商局报道上班,三两年的朝九晚五日子消磨了光了他“大展宏图”的积极上进。
起先的时候,他最希望一个人静静的呆在办公室里,这样他可以纵情的回忆他和小丽的一切。想着想着他会笑,想着想着他会哭。偶被同事碰见他也不以为然。可现在,几年过去了,他最怕一个人在办公室,只要是他一个人,他就莫名的烦躁,甚至恐惧。他有事没事就爱串门子,这个办公室那个办公室,还特别爱帮人。行业概念、电脑操作甚至是工作总结的书写。他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学会了抽烟打牌喝酒聚会等等他以前不曾掌握的所有上班人的“技能”。同事说小方现在才是真正的工作。只有小方知道他是如何的“堕落”,他的所做都是为了安抚自己憋屈的灵魂。
年龄一天天变大,小方再也不像以前一样的拒绝别人的“说媒”。在他的心里结婚还不就是那回事儿,搭帮过日子。这是一件可以安抚太多“关心”的唯一好法子,只要你们愿意,我,无所谓。
就这样,参加工作的第四年小方结婚了。有着哥哥姐姐们的帮助,小方的婚礼办的很风光。往后有家有口的小日子也水行磨转的启动了。因着小方的“入乡随俗”和他的勤快,很快就在局里边成了优秀分子。00年前后,县上跟风似的搞了一次民主推荐科级干部“民主”活动,把表现较好的小方列为差额名单。领导找他谈话的时候语重心长的给他说这次就是走个过场,以后有机会第一个考虑你小方同志。小方也知道自己在这个民主推荐中的作用,一笑置之并没在意。可上天怜惜瞎家雀,本来计划好的差额却被选上了,那个前一天踌躇满志的“后备干部”却成了众多民意的牺牲品。这一下局党委炸了锅。组织意图得不到贯彻这是相当严重的事情,说它是政治事件都不为过。
任谁找小方谈话都是一个答复:我啥都没做,随便你调查。
但,集中还需要民主呀!小方就这样糊里糊涂的当了官,也糊里糊涂的得罪了很多他得罪不起的人。
群众的拥戴不代表全部,小方的当官之路并不那么顺畅,升任副局长的第二年县上把唯一一个“挂职”锻炼的机会给了小方,地点是揭阳。
揭阳具体在花城的那个方位,小方不很清楚,但在他的心里这个揭阳还是广州的一个市区,他的曾经的女神就在那个地方。现在要到这个地方挂职,他不知道能不能碰到她,他的心里既兴奋又害怕。
现实生活远不如文学作品中描述的那么浪漫,小方没有如幻想中和小丽见面,没有那怕听一次她或者她家公司名字的机会都没有。挂职一个月过去了,小方也从侧面打听过有关小丽的一切事情,可是没有一条信息能让他欣慰。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再一次听到曾经听过的极不标准的普通话,他多想其中有小丽的一句话,那怕是一声浅笑也行。在他的心里这几年一直坚守着和小丽的约定:不通音讯,老死不相往来。他虽然是这样做的但从来没放弃“想她”。现在自己身处南国,那颗沉寂已久的躁动之心不再那么安分,他破例给另一个花城同学打了电话,不为别的,只为得到一点她的消息。
同学很用心的招待了小方,也小心的说了她的事情。
大三的时候,小丽家的生意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为了家族企业的前途,小丽的父母宁愿以小丽的婚姻大事做赌注,联姻了另一个家族企业。这个家族的二公子曾和小丽是初中同学,他一直垂涎小丽姿容。说好的一等小丽毕业就完婚。
小丽家没有忘记拯救了他们家的“鸿徳集团”,小丽毕业的那个暑假就成了“宏德集团”的“二少奶奶”。第二年六月份小丽就生下女儿,自从女儿出生后那个一直以来宠爱有加的二公子不再宠爱小丽了,一次次的挣一次次的吵,到后来演变成家暴。
小丽受不了这种“前恭后倨”的待遇,毅然决然和男孩离了婚,独自一人带着女儿创业。几年下来小丽的企业也小有成绩。谁能想到小丽的公司叫“亿方实业”,而且就在揭阳。
听到这些消息的小方心乱如麻,尘封的记忆一幕幕展现在自己眼前……
“亿方实业”的企业名字很快在名册中找到,小方恨不得马上冲到那里去见他日思夜想的小丽。可几年现实生活的摔打没有让他失去理智,再说他现在的身份并不能容许他如此莽撞。
仔细研究了小丽企业的投资服务方向,生意往来情况,小方决定“微服私访”。
南方的雨说来就来,小方出门的时候天还是好好的,从公交车上下来就下雨了。
抬头看看,微凉的雨点打在小方的脸上,小方的又想起了小丽那强词夺理的怪论“明明是天落雨了你们北方人怎么叫下雨?怎么下?雨有手有脚吗?”每次说到“下雨落雨”的话头的时候,小方就是笑,他喜欢听小丽说“落雨天”的声音,越想越好听,以至于他也不再说下雨天。
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等他来到“亿方实业”公司门口的时候身上已经淋透了。
一个公司女职员正在和一个小女孩玩。小女孩有六七岁的样子,见有人来,就礼貌的问他“叔叔你找谁?”
小方一边拿出工作证递给女职员看,一边和小女孩说话,我找你呀!
可我们不认识呀?我是学前一班的,你在哪个班?小女孩很认真的看着小方问。
一句话引的小方和那个女职员都笑了。
接过女职员倒的茶水小方继续说,我是学前二班的,我都见过你,你忘了?
小女孩歪着头认真的想了起来,可我们都是小朋友呀,你不是小朋友你怎么也上幼儿园呢?
小方笑的更加开心,看着小女孩可爱的面庞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小方更加和蔼的问着。
小女孩歪头想了想说,妈妈不让我告诉别人,你先说你叫什么?
北北,要有礼貌,不能叫大人名字,女职员和蔼的冲小方笑了笑说,方局长您今天是……
没事,就是做个调研,看看咱们企业有什么困难。
真不巧,我们经理去广州去了,下午才能回来,要不我给副总汇报一下,让他来陪您?
不用不用,我可以先到其它地方看看,等有时间了我再过来。
小方转过脸对小女孩说,我想起来了,你在幼儿园就叫小北北对不对?姓什么来着……小方假装思索着。
才不是呢,我在幼儿园就不叫小北北。说着嘟起个小嘴巴,很是可爱。
不管你叫什么,我就叫你小北北啦!小北北再见!小方挥着手向小姑娘告别。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小女孩尖细嘹亮的童声,“我在学校叫李亿方”。
李亿方……李忆方……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小方不由得浑身一颤,脚步停了下来。
扭过身快走几步,弯着腰急切的看着小女孩说,小丽,小丽,你妈妈叫李小丽是不是?
小女孩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了一跳,身子往后边缩了缩,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方局长,她妈妈就是我们公司经理,她去广州……小方的眼睛上上下下的在小女孩身上打转,内心里如惊涛骇浪,脸色激动的有些变形。
从“亿方实业”出来后,小方沿着望江北路直行,强忍着不让眼泪留下来。走到东湖公园少人的地方,小方再也忍不住了,放开嗓子空嚎了几声。他狠狠的在自己脸上扇了几个耳光,他没有觉得的疼,只是双手沾满了脸颊肆流的泪水。
等他回到宿舍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整整的十个小时他就在东湖公园的长椅上度过。要不是雨越下越大他可能还会继续坐下去。
过去的日子像放电影一般一帧一帧的从他脑中滑过,上学、恋爱、工作、挂职……
他用这这十个小时的时间,做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决定:离婚,辞职。
什么后果他已经不计了,他要用这样的结果来惩罚自己,偿还所欠的“债务”……
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没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