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余生余浅 | 主角:陆小瞒 刘久安
“真可怜,又是一尸两命。”
城外坟地处,两个抬官的壮汉趁着月色正明,将一个棺材放入提前挖好的坟坑里。
“张老爷家里死掉的小妾真是多,前两个月也是这个时辰死了一个,当时肚子里有一个才两个月大的。这次这个更惨,都已经九个多月了,一口气没上来,连带着肚子里的一起见了阎王爷。”
“可不是,张老爷嫌弃这个小妾不详,都不肯给个好点的丧仪,不然也不用咱们俩随便抬了棺材就给埋了。”
“作孽哦。”
两人一边铲土埋坑,一边说着话,突然间一阵寒风呼呼刮起,空中猛的划过两道闪电,接着就听到了巨雷声响。
“快点埋,要下大雨了。”
两个壮汉都感到一阵不安和害怕,加快了手中铲子划动的速度。
“轰隆隆”,又是一声巨响,接着从地下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哇哇哇”。
“有鬼,有鬼啊!”
其中一个比较胆小的人已经扔下铲子跑远了,另一个男人原本也想赶紧跑掉,可是婴儿的啼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他咽下了一口口水,壮着胆子打开了棺材的棺盖。
棺材里,原本躺着的脸色苍白的漂亮女人身边突然多了一个浑身带血的婴儿,男人慢慢伸手去探女人的鼻息,明显感觉不到呼吸的节奏,再去触碰她的脸,却发现她居然还有一点余温。
原来竟不是完全死了才下的棺,她居然挺着最后一口气在棺材这种全封闭的环境下生下了孩子——多么伟大的母爱!
男人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他突然想到自己没有检查过棺材里的人就鲁莽地盖棺下葬,这是间接害了棺材里女人的性命,他有点手足无措,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抱起了那个刚出生的婴儿,盖回棺盖后,他将孩子抱走了。
十七年后——
“陆小瞒,你给我下来!”
嘲杂热闹的大街上,一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子拨开重重的人群,上了一处酒楼的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楼下正气喘吁吁瞪着她的年轻男子。
“你上来呀,我在这儿等着你!”陆小瞒得意地嚷嚷着。
楼下的人气不过,马上冲进酒楼里,陆小瞒狡黠一笑,灵敏地跨过栏杆跳了出去,顺着酒店外的栏杆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好不容易等人上了楼,却发现陆小瞒正在楼下微笑着看着楼上的他。
“陆小瞒!”这明显就是被耍了。
陆小瞒掩面轻笑道:“张家三公子,我就不陪你浪费时间了,再见。”
说完这话,陆小瞒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张三公子张宁连忙下楼去追,却一时没了陆小瞒的踪迹,他不禁气愤地跺了跺脚。
“小瞒,你又上哪儿野去了?”
陆小瞒一回家就被她的父亲撞了个正着,见陆小瞒衣服上有灰,他细心地替陆小瞒拍了拍衣服。
“阿爹,我去教训张宁了。”陆小瞒回道:“他不是总看不起我们做的棺材铺生意,天天说我们晦气吗?我让他跟着我转了几条街,累死他,省得他再嘚瑟。”
“小瞒,我不是说过了,别去招惹张家。”陆父不满道:“张家不好惹,别把他们惹急了。”
陆小瞒嘀咕道:“我也没做什么啊,都是不犯法的事。”
陆父看着陆小瞒,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更多的训斥,只好叹了一口气,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寻思着要把你嫁出去。”
“我不嫁。”陆小瞒反驳道:“阿爹,我不嫁人,你年纪大了,需要帮手。”
“胡说,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陆父呵斥道,但是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忍心,他又继续道:“只是可能找不到条件好的,因为我们家做的是棺材生意,总归不吉利。”
“阿爹,我不嫁人!”陆小瞒执着地又重复了一遍,接着就跑出屋子,留下陆父一个人在原地叹气。
小桥流水旁,陆小瞒正一个人往河水里扔着小石子,突然有人走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吃惊地回头看,原来是刘久安。
刘久安是县衙大人的独子,与陆小瞒同龄,自幼相识。
县衙里离不开死人,死人就免不了需要棺材,刘久安常常会借着公事跑去和陆小瞒聊天,所以两人的关系很是要好。
刘久安站在陆小瞒身旁,好奇地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从你们家门口开始,我追了你一路。”
陆小瞒气鼓鼓地回道:“阿爹说要让我嫁人。”
听到陆小瞒的回答,刘久安不禁诧异,他接着问道:“那你要嫁给谁?”
“我才不嫁人呢!”陆小瞒又扔出一个石子,率直道:“阿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这么多年了也不找个伴,我如果嫁出去了,谁来照顾他?他的身子已经没有前几年的好了,我不忍心看他受苦。”
刘久安又是一阵诧异:“可是陆叔叔不会同意你不嫁人的。”
“对啊,所以我趁着他发脾气之前赶紧跑出来了。”陆小瞒又道:“如果有人愿意和我一起照顾阿爹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但是哪里会有人愿意成个亲还拖家带口的呢?”
“如果是我呢?”刘久安指了指自己,问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帮你照顾陆叔叔,你愿意嫁给我吗?”
陆小瞒不明所以将视线转向刘久安,却很认真地想了想他的话,摇了摇头,直接说道:“我们是不可能的,你们家里是不会让你娶我的。”
刘久安当然也明白家里人是个阻碍,可从陆小瞒口里若无其事说出来的时候,不免有点难过,难过两家背景的相差悬殊,更难过陆小瞒的毫不在意。
两人在河边又待了一会儿,天色渐暗的时候,刘久安把陆小瞒送回了陆家。
城里大财主张家老爷最近中了邪,自打某一天睡梦中醒来时,便一直神神叨叨地说他梦见了十七年前死去的一个小妾王氏。其实他对小妾的感情并不深,只是亡灵显灵,竟连着几日都在睡梦中缠着他,直说她心愿未了,却一直没有明说是什么心愿。张家老爷害怕恶灵作祟,便连忙差人请了附近最有名气的作法道士,要除邪祟。
道士上了门,装模作样地摆弄了一阵后,对着张家老爷道:“府中过世姨娘咽气之时已怀有子嗣,心中遗憾大约是未能将子女诞下,只要找一个在她过世那日出生的孩子,将其过继到她名下,并许以张家姓名,想必有了认祖归宗的子女,她的心愿便能了了。”
道士本无通灵能力,只是提前了解了那个小妾的事情,揣摩一二后,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张家老爷深以为然,竟觉得道士的话十分有道理,可他又有一个问题:“同一日出生的孩子何其多,又该选哪个孩子合适呢?”
“姨娘是在夜晚过世的,自然是选半夜出生的孩子,这样看来,范围缩小了不少,再者说,可以选长相与姨娘相似之人。”
张家老爷点了点头,便吩咐管家去找县衙老爷查城里的人的户口去了。
管家回来禀报,符合道士所说条件的,唯有陆家棺材铺的陆小瞒一人。
陆小瞒,这个名字张家人可是耳熟得很,尤其是一再被陆小瞒戏耍过的张三公子张宁,他当下便发了一通脾气:“不行,谁都可以,就是这个陆小瞒,她绝对不可以进张家大门!”
张家老爷一向宝贝自己的三个儿子,尤其是幺子,当下哄道:“不过就是给她个名头,她还是棺材铺家的女儿,住在他们家里。”
仍在堂上的道士听到这话后,皱眉道:“不妥,所谓心诚则灵,过继子女需进入张家居住,成为真正的张家人才可。”
横竖是个可以出嫁的便宜女儿,不会分走家业,到时候只要添点嫁妆,给她找个有钱人家,还能用来拉拢人,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张家老爷想到这儿,便下了决定:“大师说的是,我们既然要了却亡灵遗愿,便应该做彻底了才好,宁儿,你不可以再胡闹,管家,你这就去陆家办成此事吧。”
张家管家到棺材铺里说这事的时候,陆父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小瞒“呸”了一口,怒声道:“谁稀罕做你们张家的女儿!做什么白日梦呢?”
张家管家毕竟是个老滑头,没有与陆小瞒计较,反而转头看向陆父,从他那里下手:“我们知道你们父女相依为命多年,实在不容易,小瞒姑娘也到了年纪,如果继续做陆家的女儿,是决计找不到好婆家的,但如果过继到了张家,不愁嫁不到好人家家里,陆老板,你若是真心为女儿考虑,可该好好想想才是。”
陆父明显有所松动,张家管家的话正是他一直以来的忧虑,可陆小瞒怎么可能会将这些话听进去:“不可能!我陆小瞒就是当一辈子的老姑娘,也不可能去你们张家做什么鬼的女儿!你回去告诉你们老爷,只要我陆小瞒还有一口气在,就是陆家的女儿!”
张家管家见陆小瞒软硬不吃,便继续对着陆父道:“我们张家不会亏待小瞒姑娘,也不会亏待陆老板你,还请你们再好好想想。”
最后“想想”两个字,已经隐约透露出一种威胁的意思,陆父毕竟也是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当下听出了话中话,便扯了扯还想发脾气的陆小瞒的衣袖,向着管家苦笑一声:“我和小瞒再商量一下,明早给你们答复。”
“好。”管家满意地点了点头,踏出了棺材铺的大门。
“阿爹!”陆小瞒生气道:“难道你真的要把我送到张家去吗?”
陆父叹气道:“小瞒,你也大了,有些话,我应该告诉你了。”
陆小瞒愣了一愣,安静下来,道:“阿爹,你想说什么?”
陆父缓缓道来:“你并不是我的女儿,你是十七年前,我在张家小妾棺材里抱回来的孩子。”陆父一边说着,一边注意观察着陆小瞒的脸色,可陆小瞒却自始至终没有表情波动,显然是对他说的话已经提前心中有数的,他不禁诧异道:“莫非,你已经知道了?”
“阿爹,我小的时候听别人说过,你并没有娶妻过,孩子也是突然有一天有的,我那时怀疑过自己不是你的女儿。”陆小瞒冷静地阐述道:“所以我去向久安要了户籍簿看过,那一天,那几个时辰出生的孩子,并没有几个登记在册的,与我的情况都不符合,后来我无意间得知了张家小妾横死在那一晚的事,结合种种迹象,便推测出我是她的棺生子的结论。”
“你,你......”陆父没想到这个女儿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心思居然这么敏锐。
“我之所以讨厌张宁,讨厌张家,是因为他们没有人心,对陆家如此,对我死去的生母也是这样,我不屑做张家的女儿。阿爹你虽然不是生我的人,可你养育教导我多年,在我心里,你是我唯一的父亲,我想报答你,想做你一辈子的好女儿。”
陆父没想到这个当年一时心软抱来的女儿会是这样的明辨是非,心地善良,她明知道他不是她的父亲,却还是把他当成父亲,她不贪图张家的富贵,只想着孝顺自己。陆父动容道:“好,好,你还是我的好女儿。”可是他又有些担心:“但是张家不会善罢甘休的,如果你不过继到他们家,我怕你会有危险。”
陆小瞒也是有所顾虑,她想了一会儿,道:“那我们就连夜离开这儿,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陆父犹豫道:“能成吗?”
陆小瞒点头道:“我们势弱,惹不起总要避一避。”
陆小瞒终究没能和陆父一起逃掉,张家管家人虽然走了,眼线却留下了,父女二人才跑到城门口,就被张家的下人强行扭送到了张家,陆父被单独关押起来,陆小瞒则被送到了张家的正厅。
“来来来,我的好女儿,跟我去宗祠上一柱香,从此你就是我张家的女儿。”
张家老爷露出一副灿烂的笑容,诡谲而又瘆人,陆小瞒不理睬他的话,怒声问道:“我阿爹呢?你们把我阿爹怎么样了?”
张家老爷阴阳怪气道:“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地听我们的话,我们就能像对待贵客一样地对他,可如果你还是耍小性子,就别怪我们对他动粗了。”
陆小瞒看着张家老爷虚伪的面孔,咬牙切齿道:“好,我会听你们的话,但你们一定要放了他。”
张家老爷笑道:“这个自然,我们张家不养没有用的人。”语带双关,既指不会留下陆父长居张府,也指不会对不听话的陆小瞒心软。陆小瞒心中对张家的恨意渐深,一时只是怒瞪着张家老爷。
张家老爷被陆小瞒的双眼怒视着,并没有懊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再认真打量了下陆小瞒的容貌,竟一时有些发怔。
陆小瞒的长相,竟与他梦中那个当年的小妾有七八分相似!
怎么会这么巧合?出生时辰相近,容貌相似,这天下的巧合,原这么容易碰上吗?
张家老爷心里存了疑惑,面上也不再狰狞,抬手一挥,便有会看眼色的仆人将陆小瞒架到了张家祠堂。
按照张家的规矩,没有子嗣的妾室是没有牌位,也不能放在祠堂里的,但是连日被恶灵困扰,张家老爷才让人赶紧打了一块木牌放在了祠堂里,现在陆小瞒被人架着,强行跪倒在地,直直地对着张家数十张灵牌。
张家老爷上前上了一柱香,口中念念有词道:“张氏列祖列宗在上,今有我张家女儿张晚柔跪拜先祖,此后荣辱,皆与张氏相关。”叨念完这句话,他便将手中的香递给陆小瞒,道:“过世的王氏在怀有身孕时,曾言明若是女儿,便取名晚柔,如今你认祖归宗,过继在她名下,自然应该以她的心愿为优先。晚柔,拜祭你母亲吧。”
陆小瞒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家有愧于她的生母,可她的生母于棺材中拼尽全力生下她,对她可谓仁至义尽,就冲着这个情分,她为生母上柱香也是应该的,可现在这种捋不清的关系——她明明是亲生女儿,却被其他人当成毫无血缘关系的过继女儿。
陆小瞒苦笑一声,向着王氏的灵牌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张家老爷以为陆小瞒是对他们妥协了,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陆小瞒被送到一个为她准备好的房间,房间不大不小,布置不精致也不简陋,可以说是对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女儿既不热情,也不生疏。
第二日一大早,陆小瞒的房门就被人撞开,来人正是一向与她不对盘的三少爷张宁。
下人们不敢拦着三少爷,便只得护在陆小瞒面前,因着张家老爷下了吩咐,陆小瞒还有用来拉拢权势人家的好处,他们不能让她出了差错。
“陆小瞒,你别以为做了张家的女儿,就是得了什么泼天的富贵了!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是我们张家养的一条狗,一条没有自由的狗!”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如果是平时的陆小瞒,早就对张宁动手了,可现在陆父还在张家人手里,她不能轻易得罪张家人。陆小瞒忍了又忍,最终阴阳怪气道:“三哥哥,我现在的名字叫做张晚柔,我姓张,而且是入了族谱,拜了祖宗的正经张家女儿,我是你的妹妹,如果我是狗的话,你又是什么呢?”那语气,温柔得让人以为她是在说什么好听的话。
张宁气急败坏道:“什么妹妹!你哪里有我们张家人的血脉?你就是一个不吉利的臭丫头!”
陆小瞒不再搭理张宁,便下了逐客令:“我还要去拜见父亲,如果三哥哥你没有其他事情的话,还请你回去吧。”
张宁早就被父亲警告过,不能对陆小瞒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便也只是一味生气,当下恨恨地看了她一眼,便夺门而出。
陆小瞒冷笑一声,在几个丫鬟的带领下,去前厅拜见张家老爷。
让陆小瞒意外的,刘久安和他的父亲县衙大人都在厅里坐着。
陆小瞒被丫鬟们强行打扮,换上了一套十分淑女的青绿色长裙,与一贯朴素的打扮不同,刚婀娜多姿地走进大厅里时,刘久安一时没能认得出她来,不禁有些发愣。
应该说,刘久安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陆小瞒打扮起来竟是如此漂亮。
“大人,这是我刚认的女儿,她现在叫张晚柔了。晚柔,快来见过刘大人和公子。”
张老爷一向是老奸巨猾,惯会算计的,虽然没有与张老爷接触过几次,但从他谄媚的笑容里,陆小瞒隐约察觉出一丝阴谋。虽然她不想承认自己身上流有那种人的骨血,可事实上,她的确是他的女儿,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揣摩他的想法,他或许是打算为她和刘久安牵线,好搭上县衙这个靠山。
还有什么比官商勾结更可怕的?
张家老爷果然是老狐狸,知道陆小瞒与刘久安是自熟识的,刘久安不一定会排斥这门婚事,便迫不及待地穿针引线起来。
陆小瞒当然不会那么听话地任张老爷摆布,她还不能确定陆父平安无事,怎么可能轻易就把自己卖了,还是卖给刘久安,她最不愿意与她这个最熟悉的朋友有利益的牵连,而且也不会把自己这种不堪的一面暴露给他看。
如果可以,陆小瞒希望在刘久安的心里,她一直都是那个单纯可爱的陆小瞒,而不是张家用来利用的假女儿张晚柔。
想到这儿,陆小瞒狡黠一笑,道:“刘大人和刘公子也是老熟人了,毕竟在陆家棺材铺里,我们也没少打过交道。”
这话在这种场合下显得十分不抬举,张家老爷和刘大人的脸上瞬间黑沉了一片。刘久安不安地看着陆小瞒,他知道陆小瞒有难处,正思量着应该怎么帮助她。
张家老爷缓和氛围道:“这孩子就是实诚,人也乖巧得很,得了这个女儿,我也是有福气得很。”
姜还是老的辣,陆小瞒不得不佩服张老爷说话的本事,只听他又接着道:“只是女儿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也不好一直留在身边,现下看来,找个好人家也颇为不易。”
刘大人已经听懂张老爷的意思,他心中有意与张家结亲,借用张家的富贵来打点自己的官场道路,振奋刘家,只是张家妻妾虽多,女儿却没有几个,上面几个大的都已经嫁了人,下面的,年龄又太小。他心中思量着,陆小瞒并不是张家亲生的女儿,到时候张家能为她做到什么地步,实在也是可知得很,那么,值不值得他赌上一把,将陆小瞒纳进门来。
张老爷看出刘大人的犹豫,便笑着给他吃了个定心丸:“晚柔既然入了我张家的族谱,便是我张家的女儿,我自然将她视为掌上明珠,只要有我在,张家绝对不会亏待了她。”这就是在做出保证了。
刘大人点了点头,放心道:“既然如此,我儿久安尚未娶妻,与晚柔又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情谊自然不浅,实在是郎才女貌得很。”
“是,是,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只老狐狸在一言一语间结下了盟约,将婚配双方当事人的想法完全剔除在外。陆小瞒不是可以安静受摆布的人,当下反驳道:“我不同意!”
所有人将目光看向陆小瞒,张老爷道:“这孩子,怕是高兴得糊涂了,这可是一门好亲事!”一边说着,一边朝着一直站在一边的管家使了个眼色,管家心领神会,走到陆小瞒耳边,轻声威胁着她:“老爷说,如果你不同意,陆老板便再也看不到太阳了。”
听到这种赤裸裸的威胁,陆小瞒脸色大变,身体突然支撑不住地向一边倾倒,刘久安眼疾手快地扶住陆小瞒,陆小瞒顺势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掩饰住自己已然在抽泣的面目,张老爷见势笑道:“看来刚才是这丫头在害羞,我看她对刘公子可是钟情得很啊。”
刘久安知道陆小瞒此刻情绪已经不对劲,便找了个说辞,带着陆小瞒离开了大厅。
陆小瞒与刘久安一起出了张府大门,后面远远地跟了两个跟踪他们而来的张家下人。
“你还好吗?”刘久安心疼地看着陆小瞒,道:“你的事情,我从父亲那里听说了。”
陆小瞒擦掉自己脸上的泪珠,眉头紧皱道:“我阿爹在他们手上。”她想了想,又道:“久安,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刘久安点了点头:“好,我什么忙都可以帮。”
“我这几日会去查探阿爹的住处,等我们成婚那日,阿爹那边的守卫应该也会松懈,我想要救出阿爹,和阿爹一起离开这儿。”
陆小瞒这话说的不带感情,刘久安诧异道:“那我呢?”
“我需要你帮我找人救出阿爹,也需要你找人代替我的位置。”
陆小瞒的人生规划里,竟从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他原来只是一个可以帮得上忙的朋友。
“小瞒,你能不能,嫁给我,做我的妻子?”刘久安艰难地问道:“我会帮你找人安排好你的父亲,也会和你一起照顾他,我可以保护你们,你就这样嫁给我,好不好?”
陆小瞒没想到刘久安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有些发怵。她一向明白自己的地位,知道自己配不上刘久安,不仅是因为身世悬殊,而且她是一个琴棋书画样样不会,也做不来贤妻良母的人,可刘久安却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公子哥,年纪轻轻,就有功名在身,假以时日,金榜题名也不是不可能。
刘大人需要钱财为自己和儿子的官位铺路,所以他默认了张家的示好,即使他并不满意陆小瞒这个儿媳,可他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
那么刘久安呢?刘久安是怎么想的?难道他真的是喜欢自己的?
陆小瞒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答复,刘久安趁机抓住她的手,表白道:“小瞒,我从小就喜欢你,不管这次因为什么理由娶你,我都不想放弃你!”
陆小瞒结巴道:“可,可,可我,我,我,那个......”
刘久安又趁势道:“你并非对我无情,对吗?”如果陆小瞒真的不喜欢他,当场便会拒绝了他,可她犹豫了,所以他是不是可以期盼,陆小瞒心里是有他的呢?
“我不管你是陆小瞒还是张晚柔,你就是你。小瞒,从前我不敢奢望你会跟我远走高飞,可现在,我想明媒正娶你。”刘久安担心会错过这个机会,便不断地对陆小瞒展开攻势:“嫁给我,好吗?”
陆小瞒难得地脸红了一阵,吞吐道:“我,我愿意,愿意嫁给你。”
刘久安终于打动佳人芳心,高兴地抱住陆小瞒。
陆小瞒回抱刘久安,坦诚道:“我的确是张家的女儿,妾室王氏在棺材中拼尽全力将我生下,十七年后的现在又在冥冥之中引导我回张家,可张家没有人知道我是他们的亲人。”
刘久安放开陆小瞒,诧异道:“所以你回到张家,算是阴差阳错了?”
“我不想做张家的女儿,可现在看来,如果没了这个身份,我恐怕此生便与你无缘了。”
刘久安微微一笑,道:“是你娘,她给了你生命,又希望你过得幸福,所以如果你不幸福的话,我想她在阴间也不会放下心的。”
陆小瞒终于释然道:“嗯,你说得对。”
刘、张两家的婚事办的迅速,一个月内便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刘久安像普通的新郎官一样上门迎娶新妇,暗中安排人手带走了陆父。陆小瞒穿着火红的嫁衣拜别张家人,却在被喜娘搀扶着跨过门槛的时候,突然一把掀开了自己的红盖头,她回眸一笑,眼神中包含着无限的冷意,那个眼神,一下子勾起张家老爷十七年前的回忆。
是王氏咽气前看着他时的眼神,那双眼睛与现在陆小瞒的眼睛,一模一样!
张家老爷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陆小瞒却慢慢地向他走来,声音中透着无限的冰凉:“十七年前,张家妻妾之争屡见不鲜,你放任她们互相伤害,甚至有人因此丢掉了性命,午夜梦回里,怕是不止一个王氏前来张家索要公道吧?王氏拼尽最后一口气,于木棺之中绝望产子,她对张家仁至义尽,可张家又是怎么做的呢?人在做,天在看,如果张家还有一丝人性,就该知道今后的路应该怎么走才是。”
众人莫名其妙地听了陆小瞒一通意味不明的话,可这些人里有一些是对十七年前的事情知根知底的老人,面色不禁都苍白起来,联想到陆小瞒与当年王氏那张相似的脸,一个个的都害怕起来,生怕陆小瞒是受冤魂指使,前来报仇的。
张家老爷心虚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陆小瞒哆嗦道:“你是,你是王氏的孩子?”
陆小瞒诡异地笑道:“爹,我是王氏的孩子,你忘了吗?我叫张晚柔,你说过,我的名字,还是我娘给取的呢。”
张家老爷回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做的噩梦,梦里的女人披头散发地纠缠着自己,那一颦一笑,诡异至极,如今再看陆小瞒这副表情,一时分不清楚她到底是人还是鬼,哆哆嗦嗦地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好啦,老爷中风了!”
人群之中,突然有人这么大声嚷着,接着就是一群人连忙忙活起来。
陆小瞒被花轿抬到了刘家,刘大人夫妇从迎亲小厮口中得知陆小瞒的诡异举动,心下害怕这个儿媳是个不详的人,他们想着,陆小瞒从小做的都是死人的生意,与鬼魂有纠缠也是有可能的,不禁都害怕起来,吩咐人堵住了家门,不肯让陆小瞒进门。
刘久安跪在家门前,一句妥协的话都没说,执意要将小瞒迎娶入府。刘家丢不起脸,在脸面和害怕之间,选择了脸面,最后还是松了口,让陆小瞒进了门。
自刘久安和陆小瞒成亲后,张老爷一直卧床不起,嘴里总是神神叨叨地念着王氏的名字,左一句对不起,右一句我错了。刘大人夫妇总觉得张老爷是陆小瞒害的,多次劝儿子休了她,可陆小瞒行事有度,孝顺公婆,成婚不久便有了身孕,替刘家生下了一个儿子,久而久之,刘大人夫妇看出陆小瞒不会伤害他们家,便算是承认了这个儿媳。
从此,家宅和睦,兼有夫君仕途顺遂,陆小瞒觉得,人生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