佰草集.壹

情若入魔,皆是镜花水月。

【壹】

景初还未伸手推门,典当阁的房门便突然哗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

开门的是洛云,见来人是景初顿时脸上一喜,“景公子总算是回来了,我家城主都要愁死了!”

景初却是不信,“洛玉桑会有什么麻烦,洛云你别打扰我做生意。”

洛云苦着一张脸,“我真没骗您,真的是有急事!”

言罢,竟是连家门都不让景初进,直接拽了他的袖子就往城主府赶。

洛云是洛水城城主洛玉桑的贴身小厮,平日里也是个稳重的人,眼下他这般火烧眉毛的模样,可见是真的出了大事情了。便问道,“洛兄出了什么事情?”

这不问还好,一问,洛云脸上泛起愤愤之色,“公子别提了,今日有个人擅自闯进城主府,大声嚷嚷着说城主抢了他的妻子。天地可鉴啊!我家主子的条件,都是别的女人倒贴勾引他好么!”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看景初的脸,景初赶紧点头表示赞同。洛云满意的点点头,继续道,“我们城主脾气好,耐心解释洛水城只有一位城主夫人,并没有其他通房小妾,可是那疯男人却说,他的妻子就是我家夫人!”

洛城主洁身自好,自两年前娶妻之后,从未去过烟花酒巷,可以说是整个洛水城女子心中的完美丈夫,可现在居然有个人说他的妻子是抢来的,这不是明晃晃地在他脸上扇巴掌嘛!

言语之间,二人已经到了城主府外,平日里宁静的街道上此时熙熙攘攘站满了围观的人群,景初和洛云挤进人群,便看见中间的地方,两个身材魁梧的家丁拉了个人不断往外扯。

那人一身黑色的布衣上尽是灰尘,头发也狼狈地散乱着,尽管两只手被家丁拉住,可他还是奋力挣扎,口中传出声音的沙哑难听,“洛玉桑,你抢我妻子,害得我夫妻分离,你就不怕报应吗?!”

奇怪!景初不动声色地皱皱眉头,这个人原本的声音应该不是这样的,难道他的嗓子,被人刻意中伤过?

“景公子,看到没有,就是这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竟敢在这口出狂言!”洛云伸手指了指被拉住的男子。

洛玉桑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口的,他的声音温温润润。好似被辱骂诅咒的人并不是自己,“这位公子,我与内人自小青梅竹马,婚后也是琴瑟和鸣,何来强抢一说?”

这话一出,街上的人们纷纷开口称是,矛头直指黑衣男子,“你这人别在这胡说啦,城主这样的大好人怎么会抢别人家的媳妇儿,开什么玩笑嘛!”

“青梅竹马?琴瑟和鸣?”黑衣男子仰天大笑起来,嘶哑难听的声音中尽是带着几分怨恨,“洛玉桑,你可还记得宋彦君?”

闻言,洛玉桑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是很快他又镇定下来,摆摆手道,“将这人送出洛水城去,再给他几两银子打发了吧。”

接着他又对着聚集的人群抱拳,恭声道,“洛某多谢各位父老乡亲信任,我想这人多半是其他地方逃难的灾民,饥寒交迫之下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洛某斗胆,还请大家不要怪罪此人……”

众人纷纷摆手,景初却转头瞪了洛云一眼,他家主子到底哪里愁到不行了,这分明就是请他来看戏的吧。

洛云缩头,他这不是想着防范于未然嘛!他家主子那么温柔的一个人,万一被人欺负了去怎么办?景初是洛水城出了名的鬼机灵,平日里和洛云桑私交甚密,有他在,总不至于让别人糊弄了去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让他见见你的夫人,”人群外有一名女子的声音传来,清清冷冷,带着几分嘲讽,“洛城主,你在怕什么?”

人群自动退出一条路来,那说话的女子就站在巷口,她水蓝色的衣裙随风舞动,好一个窈窕女子!

蓝裙黑发,景初思索几秒,目光顿时一凝,“孟云依?”

典当阁隶属于三界之外,是阴司在人间的据点。阴司使每七年一换,今年恰逢景初的师傅清流任满,在年初时回去复命了。

而这一届的接班者,正是一袭蓝衣粉墨登场的孟姑娘。

景初万万没想到,半月前刚上任就消失的孟云依,此时竟然出现在这里。

“什么孟云依啊?”洛云摇摇脑袋,他才不管她是谁呢,总之谁都不能伤了他家城主!

景初皱眉没说话,他有预感,自己的脑袋疼的毛病又要犯了。

景初刚想开口问好,孟云依却已经将眼神移向一旁的洛云,“恩,人是不错的,四肢发达,是个不错的劳动力,奈何头脑简单,跟错了主子。”

众人默,这不是拐弯抹角的骂了洛玉桑洛云主仆二人么。姑娘啊,你这话说的是不是太直接了一点啊,你还不如直接指着洛云的头说,“哎你个二百五,你的主子洛玉桑是个人面兽心穿着人衣服不干人事的混蛋啊你知不知道?算了算了我知道你笨就不指望你知道了!”

“这位姑娘是?”洛城主不负众望代表洛城人民发问。

“是代表天道来消灭你的人。”孟云依说完,还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增加可行度。

理由听起来很好很充分,可是……没有说服力啊孟姑娘!你在人家的地盘上口气那么大你娘知道么?

景初拍拍她的肩膀,“阁主,咱们能好好说话么?”

仔细想了那么几秒,孟云依点点头,“差点忘了正事了!”

众人默,出场那么禁欲气质只是我们的错觉吧……

有好事的群众提议,“洛玉桑,你何不把夫人请出来和这黑衣男子当面对峙一番,大伙都是城里人不是吗,难道堂堂城主夫人还害羞不成。”

众人点头称是,洛水城民风开放,最是不拘小节。

洛玉桑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左右就是挤不出一句话来。还是景初看不下去,站出来替他下定了决心,“洛兄,你就把嫂子请出来吧。要是她埋怨你,我负责跟你说情!”

恍惚之间,大家好像都懂了点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用小眼神传递着“原来城主是妻管严啊你信吗?反正我是信了!”的信息。

得!洛玉桑的脸这下不用纠结了,他彻彻底底的白了!

片刻,一片议论声中忽而传出一个柔柔的女声。

“我确实不认识这黑衣男子,请大家不要再怀疑议论。”

洛玉桑回头看着袅袅走来的粉衣女子,语气半是责怪半是无奈,“夫人,不是说了你要多歇息吗?你就不能安心的躺着,外面的事情我会处理好。”

粉衣女子,也就是城主夫人苏叶温婉一笑,“我只是看不惯别人这般诬赖你罢了。”

只见她徐步走向被按住的黑衣男子,目光清冷,“这位公子别再闹事了,我从来就未曾见过你,又怎么会是你的妻子。”

那人像是没有听到苏叶的话似的,眼睛睁得老大,他开口,依旧嘶哑难听的声音却像是包含着无尽的柔情。

他唤她,小叶。

有那么一瞬间,苏叶感觉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冲出来,她缓缓地蹲下身去,看向男子的眉眼,冷若冰霜。

“啪——”狠狠地,她狠狠地给了男子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告诉你,有些话你是不能说的。”

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来,只有苏叶一脸淡然的回到洛玉桑身边,她用手挽上他的手臂,微笑道,“夫君,我们回去吧。”

这画风变得也太快太自然了吧,围观群众纷纷捂嘴,只有洛玉桑淡定地依着苏叶的话转身,“我们回去。”

如此,这场闹剧似乎也告一段落人群三三两两散去,宽阔的街面上只剩下景初,孟云依,以及黑衣男子三人。

孟云依走到黑衣男子面前,“你还好吗?”

“现在你也不相信我了吧。”他抬头,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你也不相信我是宋彦君了吧,不相信了吧……”

其实,信了又有什么用,她都不愿意承认认识他,一切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一场笑话。

“我相信你,相信你是宋彦君。”孟云依看着他,眼神安定,“不光我相信,景公子也相信。”

景初,“……”不要随便把我拖下水啊喂!

“景初,不要跟我说你刚刚没有看见。”见他不应声,孟云依蹙眉。

“看见什么?”景初装傻。

“苏叶哭了。”孟云依白眼,能够被清流看上眼的人,眼睛怎么可能不灵光。

风突然大了起来,宋彦君抬起头来,刀疤纵横的脸上尽是绝望,“她哭了又怎么样呢?你看看我,看看我现在这样子。我……配不上她了。”

心中有千万个不情愿,但还是要承认,如今的宋彦君已经配不上苏叶了。

“孟小姐,你答应过我的,见过小叶之后,是执着还是放手,都依着我。”

他如今只是一缕孤魂,他只是想见见她,盼着她好。

“现在不行了。”

孟云依收起笑,一字一句正色道,“真正的苏叶,可能已经死了。”


【贰】

夜黑风高,偷窥夜。

景初不是第一次干听墙角这件事,但是他却是第一次和一个认识不到半月的姑娘一起听墙角,尤其这被听墙角的还是自己的兄弟。

甩甩头,景初小声同孟云依商量,“我说阁主,我们能换个正直点的方法吗?”

要他这样以后同洛玉桑在一起时,会有心理阴影的好不好!

尽职的孟姑娘回头给了他一记白眼,“有些戏码只有这样才能看得到,你师父没有教过吗!”

“我……”景初无言以对。

他错了,是他不够专业,自己被鄙视不说,还连累自家师傅丢脸。

“喂喂,景初你快看!”孟云依突然一改之前的不正经,目光灼灼,如果此时给她一把刀,那么她一定会磨得嚯嚯响吧。

景初顺着孟云依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一脸苍白的苏叶。他们就趴在屋檐上,和苏叶相隔的距离并不远,景初甚至觉得他可以将苏叶脸上滚落的汗滴数的清清楚楚。

“这是怎么回事?”景初哑然,白日里的苏叶虽然身段羸弱,看上去并不健康,可是也并不像生着大病的样子。

孟云依皱眉,嫌他聒噪,“别说话,仔细看就好。”

房内,只见苏叶将贴身丫鬟的手弗开,“我乏了,进去躺一会就好。任何人都不要来打扰我。”

丫鬟点头称是,房门一关,幽静的房间内只剩下苏叶一人,昏暗的烛光下只见她的脸色突然变得青白,“你给我回去,不准出来!我不会准你出来的!”

桌子上的蜡烛安静的燃烧,火苗偶尔摇曳,微光之下,苏叶的面容狰狞,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猛然间,苏叶伸出双手,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他是我的!是我的!你别以为可以从身边夺走他!”

眼泪从眼眸滴滴滚落,苏叶的表情忽而又变得哀伤,“你放我走,放我去找彦君,好不好?”

“彦君?宋彦君?”景初疑惑地开口,“白天她分明说自己不认识他的,怎么现在又……”

苏叶的声音不断传入耳中,时而狠辣,时而带着哀求。

“苏叶,你清醒一点!宋彦君早就死了,你今天看见的不过是一缕幽魂罢了!”

孟云依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眸中的冷光越发凛冽。

房门突然间被推开,苏叶没有转头,只是冷声喝道,“我不是说了不准任何人来打扰吗?!都听不懂我的话吗!”

“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来人是洛玉桑,他不过是听闻丫鬟说苏叶身子不大舒服,便过来看看,却不想眼前这副画面,真是太出乎他的意料。

听到洛玉桑的话,苏叶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她使劲掐了自己的手心,回头笑道,“我没有事……”

“是吗?”洛玉桑看看她,见她除了脸色比平常苍白了几分并么有什么大碍,一颗心才稍稍放下一些,“那就好。”

就在这时,苏叶又快速扑向洛玉桑,双手大力握住他的手。

“玉桑哥,你放我走好不好?”

她落下泪来,“你让我去找彦君,好不好?”

洛玉桑重重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出声,她又再次掐住自己的脖子,目訾欲裂,“你胡说些什么啊!夫君你快出去!快出去!”

洛玉桑吓了一跳,赶紧拉住苏叶的双手,“不要激动,苏叶你这是怎么了?”

“不要,不要关我,我不要回去!我要去找彦君!”

两种不同的表情不断变换着,苏叶的额发已经湿透,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看起来狼狈至极。

景初啧啧出声,“传闻城主夫人常年卧病,没想到病发起来是这般模样,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孟云依深思片刻,才启唇说道,“洛玉桑这副表情,怕是和我们一样,头一次看到苏叶这样。”

她声音小,屋内苏叶的声音又过大,景初听不大清楚,就又问了遍什么。孟云依不回他,低头拍拍裙子上的灰尘。

“是时候出场了。”

言罢,也不管景初还没有反应过来,拉着他就跳下屋顶。

“洛城主,你就没有怀疑过吗?”

黑暗之中透着一抹清冷的月光,孟云依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

洛玉桑一惊,“你……还有景初?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白天我已经回答过你了。”孟云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吗?你的妻子,也许并不是人。”

“你胡说什么?”这一次怒吼的人变成了洛玉桑,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苏叶,就算是说说也不行!

他惊恐地将苏叶搂在怀里,“你们给我出去,出去!”

孟云依并没有因为他的话退缩,反而上前几步,伸手指着怀中的苏叶,“你看看你怀中的这个人,俨然是被精怪上身了,你难道想要害死真的苏叶吗?”

怀中苏叶的身体一直在不停地颤抖,洛玉桑能很明显得感觉到,当孟云依说出“精怪”二字的时候,苏叶的身体僵硬了。

苏叶,他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妻子,真的不是人,而是精怪吗?

“你……你胡说什么!”他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并不如方才来的肯定。孟云依知道,他动摇了。

“洛兄,你快看嫂子的脸!”景初一下子伸出手捂住嘴,像看到了妖魔一般。

洛玉桑依言低下头,月光之下,他看见苏叶的脸,透着微微地红光。

这、这是怎么回事?!

洛玉桑双手一松,怀中的苏叶失去依靠,软软地倒在地上,渐渐地,他的脸色变得惊恐万分。

苏叶,她没有脚!

“这是怎么回事?”洛玉桑抬头朝着孟云依和景初大声吼,神态可笑,没有半分平日温润的样子。

景初也是一头雾水,不过他的态度可好多了,他虚心地向孟云依求教,“这是?”

不过,景公子华丽丽的被孟姑娘给忽略了,她微微低着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苏叶,极慢地吐出两个字,“幻莲。”

“幻莲?”景初愣住片刻,讶然惊呼,“世有奇花,名幻莲,十年生精,十五年生识,半甲子可幻人形。世间竟然真的有这种奇物。”

孟云依唇角微掀,“天地之大,无奇不有。自己孤陋寡闻见识短还好意思大声张扬。”

景初气结,“嘿,阁主你这样很容易孤独终老的你知道吗?”

两人斗嘴期间,苏叶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她甚至淡定地坦白了自己的身份,“我的确是幻莲,我不是苏叶。”

她笑,余光看见洛玉桑不可置信的表情,心中的痛楚扩散开来,可她还是笑,“洛玉桑,我是菡萏,你还记得我吗?”

【叁】

菡萏是一株幻莲,她长在这个池塘里已经二十年了,池塘中其他的荷花都不愿意理她,因为它们都是白色的,而自己却是粉红色的,这是品种产生的代沟。

当然,这只是一开始,后来她发现,他们之所以不能愉快的成为好朋友,是因为自己和它们的思维不在一个层次上。菡萏想要走出池塘,看看池塘之外的景色,而白荷花们却觉得她这是在做梦,还是白天做的那种。

第一次见到洛玉桑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年方十五的少年,小心翼翼地跟在一个女孩子的背后,看着女孩又笑又跳,嘴角的笑容很温暖很温柔。

那时候的菡萏还不知道什么是温柔,她只知道他的笑,像是一缕晨光,抚慰了她孤寂的心。她只知道,她喜欢他的笑。所以她那么郑重其事的,决定把他放进心里。

当你开始用所有的时光注视一个人,一会发现,其实他时常都会出现在你目光所及的地方,或是很近,或是很远。

他常常会到池塘边来,一个人,或者带着那个女孩子。

菡萏悄悄望着他,望着他一个人来的时候,静静地对着池塘说话。说他很喜欢那个叫苏叶的女孩,说苏叶喜欢什么,他说了好多好多,都是关于苏叶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很矛盾,她想看见他,却又不想听他说关于苏叶的种种。

苏叶苏叶,好难听的名字,一点都没有菡萏好听!

时光一晃,便是十年,昔日的少年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高大挺拔的青年男子。依旧俊朗,依旧好看。

菡萏最近过的很不开心,因为洛玉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每次来池塘边,他都带着一个大罐子,他一边喝罐子里的水,一边说话,絮絮叨叨的。等到走的时候,罐子空了,歪倒在一边,而他也歪歪倒倒地走远。

太阳渐渐落下去了,菡萏难过的想,那个叫苏叶的女子到底有什么好呢?值得他这样自甘堕落。

她独自失落着,直到最后一缕阳光消失,月光照耀在她身上。她忽然觉得身上火辣辣地疼,她想叫,却发不出声音。身边的光芒变得刺眼,她终于痛晕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菡萏惊呆了,她发现自己躺在池塘边,影子倒影在池塘里。

水中有个女子,明媚皓齿。她摇摇头,那水中的女子同她一样也摇头,如此反复几次,她终于喜极而泣。

那一日,她终于变成了人。变成了和洛玉桑一样的人。

她很欢喜,可是也欢喜不了多久,她发现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她要去找他吗?可是她并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啊……

“既然找不到他,那我就在这里的等他好了。”她想了许久,还是决定留在池塘边。外面,应该很乱吧。

她想得没错,他果真来了。还把她当成了迷路的女子,好心的将她带回了家。

她对他说,“你收留了我,我总是要报答你的。”

她做了有生以来第一件勇敢的事。她成了他的贴身丫鬟,从一开始什么都不会,渐渐变成了厨房厅堂卧房房房俱到的好丫鬟。

看,她真的把他照顾的很好,可是他依旧不快乐。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他醉倒在她的怀里,痛的流出了眼泪,“小叶,小叶她喜欢上其他人了。”

世事无常,明明从小陪在苏叶身边的是洛玉桑,她却喜欢上了宋彦君。

待他睡过去后,她才敢用手轻轻抚上他的唇,“为什么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是我,你却还是喜欢苏叶呢?”

她终于明白了那种心中的欢喜唤作喜欢,而他却早已喜欢上别人。

画面一转,菡萏仰头看着洛玉桑,眼中尽是痴迷,“我那么喜欢你,你却……好像把我忘记了呢。”

洛玉桑呆住,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话来,“你说,家中的人寻到你了。你要回家去。”

他并没有忘记她,那段日子苏叶正和他闹别扭,他心中很是烦乱。而最贴心的丫鬟菡萏却在此时提出要离开,他心中的郁气更重,丢下银子便去酒馆喝酒。

“我以为,你也像苏叶一样厌倦我了。”洛玉桑的声音干涩,“我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

原来所谓离开,是为了以另外一个姿态回到他身边。只是他沉浸在苏叶的回心转意中,根本没有想到,该走的从未回来过,会留下的从未离开过。

“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一切都是我的骗局,你失望吗?”菡萏看着他,笑意苦涩。

“苏叶还活着么?”他问。

胸口闷闷地疼,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菡萏还是回答了他,“她的魂魄被封在幻莲子中,已经……活不成了。”

菡萏不再看他,转头对孟云依道,“收了我吧。”

她还是不懂如何做人,不懂如何才能让他快乐,那还不如,从此魂飞魄散。

“不要收她,该死的是我。”菡萏表情一变,捂着嘴干呕几下,一颗莲子从口中吐出。

那莲子突然发出微弱的光芒,随着光芒越来越盛,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那是苏叶的最后一缕魂魄,“孟姑娘,请你放了菡萏,我跟你走。”

孟云依眼神不定,思索半响才道,“想让我带你去找宋彦君?”

“是。”苏叶点点头,“那样一日出现的彦君不过是一缕孤魂,我愿意随他而去。”

他们约好了私奔,路上遇到了劫匪,待菡萏赶过来的时候,彦君已经没有了声息。

心如死灰的苏叶答应了菡萏的请求,菡萏将她的魂魄封印在幻莲子内,而她自己的神识则强行进入苏叶的身体里。

“玉桑哥,你不要恨菡萏,是我愿意的。”苏叶垂下眼,若不是今日孟云依用宋彦君来诱她,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瘫坐在地上的洛玉桑抬起头来,“苏叶,你就那么喜欢宋彦君,连他死了,都还念念不忘?”

苏叶回过头,抿唇一笑,如冬雪初融,带着点点星光,“是呀,我喜欢彦君,喜欢到......”

她话语一顿,才说道,“他活着,我就陪着他;他死了,我也陪着他。”

“那么我呢?一直跟在你身后的我又算什么?整整二十年,苏叶,你为什么不肯回头,看看我呢?”

凄凉的月光从天上倾泻下来,落进洛玉桑的眸中,散成了三分凄凉,三分寂寥。

耳边传来她凉凉的叹息,“对不起,玉桑哥。”

【肆】

那天之后,城主夫人苏叶突发心疾而死,洛玉桑痛失爱妻,得了失心疯。

景初同孟云依走在大街上,听着路上的行人感叹世事无常,“多好的一个家啊,就那么散了。”

孟云依垂下眼睛,低声道,“从来就没有得到过的,又怎么能算是失去呢?”

苏叶已死,洛玉桑已疯。她和景初成了这世上唯一知道真相的两个人。

树林里起了风,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七月里的天气,竟然飘起雪来,奇怪的是,漫天飘雪竟然像是长了脚一般,齐齐落在他们三尺外的一棵树下。

树下埋了一副尸体,肉身已腐,徒留一副白骨,那是两年前就已死去的宋彦君。

景初不由想起那天夜里洛玉桑痴狂的脸,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步走向苏叶,而后,他伸出手,抱住了她。

淡淡的花香使他沉醉,他抚摸着她乌黑的发,将唇贴在她的耳边,“你知道宋彦君是怎么死的吗?”

苏叶不解,“什么意思?”

他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他的眼里闪烁着癫狂的光,“我用手捏碎了宋彦君的喉咙,他便再也不能叫你的名字了,我还用剑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着他在我的手上渐渐停止跳动。从那天开始,一心一意爱着你的,就只有我了,多好。”

洛水的冬天很冷,洛玉桑看着满地鲜血渐渐凝固,终于终于,露出了欢喜的笑,“苏叶,你终于是我一个人的了。”

安顿好宋彦君的尸骨,天色已然渐暗,孟云依把玩着手中粉色的幻莲子,垂下头息,“只是可惜这上好的幻莲,竟然瞎眼瞧上这么个变态。”

想起菡萏陨落时脸上的失落,景初不由附和道,“对啊,真是个变态。”

孟云依睨他一眼,“不知道谁之前还跟变态称兄道弟来着呢,真是眼瞎!”

马屁精景初一秒上线,“没有没有,我就是这段日子没休息好眼神不太好。不过老板您来了,我可是顿时觉得神清气爽,身体倍棒!相信在您的带领下咱们典当阁一定会蓬荜生辉!”

世有奇花,十年生精,十五年生识,半甲子可幻人形。世人只知幻莲花开,富贵满堂,却不知,幻莲实为换莲,可换人身。取人心头血,摘莲蒂中子,人魂封子中,幻莲得人容。

回到典当阁,孟云依随手将粉色的种子扔入院中的池塘,“但愿下一世,你能有个好归宿。”

容颜易改,真心难求。

人世间,最可怕的不是精怪,而是人心。

你可能感兴趣的:(佰草集.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