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古风】琴意



我叫阿离。离别的离。




我一直不喜欢这名字的寓意。虽说我孤身一人,是命好被师父捡上山,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给我起这名吧……岂不是要我今后经历更多次的分离吗?


我问师父究竟为何要给我起这样的名字,师父眺望脚下的山海云巅,两缕胡须颤了颤,牵着年幼的我的小手,声音似从遥远的另一端山脉传来。


“人生总有别离,给你起这名,是要你珍惜当下的相聚,不去为离别伤怀。”




门里目前一共有八个弟子,我排行老八,也就是说,我有七个师兄。


今日是五师兄的大喜之日,与他成亲的人是师叔的弟子——姬姚梦师姐。师兄们都乐坏了,谁也不敢相信一向闷葫芦的五师兄居然是我们几个人中最先成亲的人,而且还是跟那个吵闹得不行的姚梦师姐。


师父应当也是极开心的,看今日的排场就知道了。山里久违的一派热闹,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繁华。


趁着这股热闹劲,我偷溜到后山找师父平日珍藏的碧露饮。大家都在忙着打趣师兄,此刻这里应是没人的吧,我得借这大好机会喝个够。


打定了主意我就往山顶奔去。这碧露饮可不一般,每日清晨取最干净的露水,取以酒蛊养在露水中,再埋在山侧内的一个天然密室里封存。平时师父只有在成年之礼时才肯让我们饮上一杯,害得我们对这浅尝辄止的碧露饮馋得不行,就连今日师兄大喜师父也只舍得开一瓶。


我施展轻功借着崖边的石头飞进密室,动作迅速的灌满酒壶便打算离开。


我提起脚尖运气飞升上了几层,离山顶就剩几寸了,我搭上最后一块石头,却没想到因为昨夜的雨水这顶上的石头变得异常湿滑,周遭又没了其他可以借力的地方,一个不稳,我的重心向一侧偏移。


糟糕,难道今日要因为贪酒而命丧于此吗,师兄他们大概会笑死的吧。


死到临头大脑里还在跑些有的没的,我不由得为自己的幽默感叫好,但……也就如此了吧。我卸掉了身上的力,缓缓绝望的闭上眼,等待落地撞击的疼痛。


猛地,手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我睁大眼,天地瞬间变换,风声倏的作响,我被那股力量带回了山顶。


即使用力的人控制得很好,但我还是被狠狠摔在地上,我吃痛得呲牙咧嘴,刚想咒骂一句又想起恩人还在便抬起头望向救我的人,这一看,我便愣住了。


那是个男人,因为从小只见过七个师兄和师父,我的审美从来没得到过对比提高,一直以来以为大师兄那样的容貌算得好看了,可眼前这男人……比大师兄还好看。眉峰冷冽眼里却饱含了一千个岁月更替的春天,薄唇微微抿着,似冷漠无情,细看又像在忍住笑意,皮肤白皙如凝玉,乌黑的头发也不用簪子收拢,而是随意的搭在肩上,看起来竟多了一种美感,修长的手指则是搭在……轮椅上?我惊愕的往下看,这人,居然是个瘸子?


我心中不免感到惋惜。这么好看的人,居然不能用腿。




“姑娘,你没事吧?”


那人清冷的声音拉回了我,我呆呆的望着他,终于想起自己还趴在地上。一瞬间,莫名的窘迫席卷了我,我赶紧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没事没事,你看我,好得很。”说完我还转了几圈,证明自己的确没事。“多......多谢你救了我。”


“路过此地听到些异常声响,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多谢。”


“不过......你怎么会来山顶?这会大家不都是在喜宴上吗?”


“空气太闷,我只是出来走走。”


“是有点闷……也太吵。”想到此时此刻会发生的事情,我无奈的摇了揺头。那人微微笑着,没再搭话。我眼珠一转,想到了什么。“不如我请你喝酒吧?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喝酒?”


“对。”我从腰带上取下系着的碧露饮,还好我的宝贝安然无恙。我咧着嘴拿着酒壶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就是为了拿这宝贝才差点摔下山的。”


他愣住,又转而笑了,“想不到姑娘是个酒痴,差点丧命也不忘得意。”


我拔下塞子,递给他,“先别急着说我,你尝一尝便知道这值不值得了。”


他迟疑的接过,看了我一眼,我期待的看向他,他才微微抿了一口,片刻,又饮了一口,眼瞳逐渐睁大。


“这酒,的确是好酒。”


“现在明白了吧。”我点着手指给他说碧露饮的来历,“这酒可是我师父每日收集最新鲜的露水用九重寒土……”


我正絮絮叨叨着,一阵笑声打断了我,我闭上嘴,看向那人,他正掩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太失仪态。我脸蹭一下就红了,不好意思的偏过头,讪讪开口:“我是不是话太多了,抱歉,第一次见到外人忍不住说了很多……”


“不是。”他咳了一声,止住了笑意,眼里柔光荡漾,“只是第一次遇见你这么有趣的人。”


他的眼神灼灼,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赞美,我的心跳却停跳了一拍,赶忙抢回酒壶,借着饮酒缓解我的尴尬。


后来我与他又畅聊了许久,直到月明星辉,才终于想起还有喜宴这回事。慌忙的随着人赶回去,师父见着了,本想骂我一顿,却在看见身边人时又消了火气。


我这才知道他也是我师叔的弟子,唤作流崖,按辈分来算也是我师兄。


原来也是师兄……还以为是外人,他不会把我偷酒的事情暴露出去吧。


我绞着手指偷偷望向身旁温笑陪话的师兄,他似是察觉到我的眼神,回以一笑,又点了点头,好像在告诉我不用担心。


奇怪,难道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流崖师兄因为有些事情要办,决定在山里多待几个月。难得有这么一个美人师兄在身边,我又按捺不住我的慕色之心,时常去敲他的房门。


“流崖师兄。”师兄开门的一刹,我举起手中还淌着水的新鲜葡萄冲他咧嘴。


师兄眼角弯下,给我敞开门,“你来了。”


我进门,将葡萄放进果盆里,挑了一颗浑圆饱满的递给师兄。“师兄你还在研习那些书吗?”


师兄来了山上后除了跟师父见了几面就一直待在房门没怎么出去过,整日研习一些古朴的书籍。


“恩。”师兄应答着,咬住了我手中的葡萄,温暖的唇瓣羽毛般轻柔的刮到我的手指。我心跳突的加快,指尖像被一根刺扎到似的,下意识地猛地将它收回。


对了……又忘了,师兄是坐在轮椅上的,站着的我本就比他高上少许,方才递葡萄的动作不是我想象中的递到他手上,而是恰好递到了他嘴边。


我感到难以言喻的羞耻在我心里翻滚,然而就在我一个人难为情时,师兄却压根没注意到我的内心小动作。他一手卷着书卷,全神贯注的阅读着,一手摘取葡萄,动作优雅的递入口中。


这人……怎么连吃个葡萄都那么好看。


正感到无趣时,我环顾四周,竟意外看到一架搁置墙角的旧琴。


我喜出望外的将那架蒙尘的琴放上桌子,抚掉琴上的灰尘,试着轻轻勾了勾琴弦。


当的一声清脆琴音在房内回响,虽是旧琴,但琴音清透,余音回转。


“你会弹琴?”师兄不知什么时候在我身后,伸出手抚了抚这把琴,目光流转,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嗫嚅着:“之前师父有教过,但没学成。”


流崖师兄抿抿嘴角,没取笑我,屈指轻轻勾了勾琴弦,弹出几个音,片刻,又看向我,这次是直直的望入我眼睛,微笑。


“我来教你。“




跟师兄学琴几周,我竟一扫以往的没耐心,认认真真学了起来。


一段弹毕,我呼出一口气,多日苦练还是有成效的,终于能把这一段弹好,不至于在师兄面前丢脸。


“你进步很大。”师兄推着轮子从树下来到我身旁,我低下头心里暗自偷笑,“这个送你。”


我抬起头,师兄掌心里躺着一块雕刻成蝴蝶形状的玉坠,玉的颜色流光暗转,通透光滑,一看便是质地极好的玉。


“这是?”


“作为你进步的奖励。”师兄弯着嘴角,翻转过手,示意我靠近些。“转过身去,我替你戴上。”


我不知所措的转过身,眼神胡乱的四处乱瞟着,双手也不知该放在何处是好。


“离儿。”他突然开口唤我,温柔的嗓音好似就在我耳边。


“是。”我莫名的紧张起来,整个身子都绷直了。奇怪,他平日都唤我师妹或是名字,怎么今日唤我离儿了?莫非是想……


他喉间逸出一声轻笑,“把头发拢起来。”


我为自己无端的猜想感到羞愧,赶忙将头发拢起来,露出脖颈。他抬手将绳子绕过我的脖子,尚带着他掌心余温的玉石垂在我胸口,沉甸甸的,述说着什么。师兄调整好长度后就将绳子系上,手指刮蹭到我脖颈上,挠得我有些痒痒。


“好了,转过身吧。”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只听见他低沉的笑声。“不错,很适合你,很美。”


心中的喜悦一点一点扩大,脑内有巨大的声响轰鸣着,我深吸口气,想要将那句话说出口,师兄却突然一阵急咳起来,我慌忙的站起来。“师兄!”


我焦急的给师兄顺气,师兄却还是咳个不停。


“你……咳咳,去屋内第三个抽格咳咳,有几粒红色的药丸咳咳……替我取来咳咳咳……”


听完吩咐我飞快的点着轻功闪进屋内,迅疾的拉开抽格,翻找出师兄所说的红色药丸,又返身回到树下,却见师兄已经昏倒过去,伏在琴案上。


“流崖!”




师兄不是一般的咳嗽,他是毒发。


他的腿也不是先天不能动,而是毒全被逼到腿内,才导致的瘫痪。他在山里待着,也是因为借着山里数不胜数的古籍寻求最后一线生机。


我哭得已快脱力,仍不听其他师兄的劝告,执着的守在床边,红肿着眼哑声问师父:“那古籍里有说怎么配制解药吗。”


平生我第一次见师父露出了难色,他捋着胡须,神色复杂:“有倒是有,只是那解药在万重冰山之上,山内又有怪物守护,生长之地又在一汪巨潭中心,不是寻常人等能摘的啊。”师父摇了揺头,纵然是他,也说了不可能……难道,师兄真的要死了吗?


我强忍住泪水,咬紧牙。


“丫头,你爱他吗?”师父突然的问话让我全身一僵。


我挤出一个笑,强迫自己看起来正常些:“为什么这么问,师父。”


“唉。”师父站起身,表情严肃了起来,“丫头,万万不可爱上一个将死之人啊,这将是你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次别离啊。”


师父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独留我一人守在他身边。我愣着神看向床上紧闭着眉的师兄,回想起初次遇见时他嘴角含笑的样子,与我饮酒时眼睛熠熠生辉的样子,温唇含住我喂他的葡萄时的样子,拉着我的手教我弹琴的样子,温柔笑着替我戴上玉坠的样子……


我的眼泪再次涌出,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他平时温暖的掌心变得更热了,透出细细的薄汗。


我低头将那只手放到我额头,仿佛是师兄在抚摸着我额头,我闭眼哭泣着,心里一个计划慢慢成型。




隔夜,我将行囊全部收拾好,躲着所有师兄,绕到了远在另一端的流崖师兄的偏房,趁着夜色溜了进去。


师兄依然躺在床上,嘴唇还是那么苍白,呼吸微弱,不知未来。


我找出几日不见的琴,将它架好,放下行囊,坐在了凳子上,抬起手,深吸了一口气,尽我所能弹奏起那首偷偷练习几日的琴曲。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一曲毕,我强忍着泪水,这首曲子本想在师兄快下山之时奏给他,完美的弹奏给他,只是没想到,分离的那天会来得这么快。我来到师兄床前,低头看着师兄仍紧闭着的眼,伸出手抚平他眉间的皱褶,喃喃自语发誓道:“师兄,我绝不会让你与我分离的。”




不知走了多少天,翻越了多少山巅,淌过多少急流,我终于看到了那朵独身颤巍在微风里,生长在冰山中,扎根于湖水中央,闪烁着耀眼光芒的花儿。


只是这花周围的湖水不是普通的湖水,而是滚烫的热水,也难怪这花会生长在此,这水虽不至于将人瞬间煮熟,但若是掉进去泡个一小会肯定也是受不住的。


正当我苦恼时,一声巨大的兽鸣惊醒了我。


是怪物!


我跳开一大段距离,瞬间一道白色的影子站我方才的地方,那影子庞大,待风尘平静,我看清它的模样,被狠狠吓了一跳。这怪物状似熊,头上却长有犄角,体型如小山丘,爪尖锋利,鼻孔里哧哧喷着粗气,极为不善的看向我。


我吞咽了口水,终于明白师父说的困难是何困难。但想到还生死未卜的师兄,我提起剑,迎了上去。


好在师父传授武功时我一直很认真,靠着多年的修炼我竟能与怪物对个百来招。只是体力实在有限,打到最后,怪物仍旧横冲直撞体力充盈,我却已经快挥不动剑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咬紧牙,看向湖中心,虽然以我轻功的能力不能直接飞到那,但是……


我收起剑,御气飞向湖水,回过头去看那怪物,它果然跟着我一起起跳了,我趁机抽出背后的弓箭,瞄准怪物,用尽全力拉满弓射了过去。


箭准确无误的刺入怪物的体内,它发出巨响的嚎叫声,身体在半空中蜷缩,脱了力坠入滚烫的水中。


水中顿时冒出一大片白烟,我扭转方向,跳到怪物不动弹的身体上,以它的身体做垫板再次发力跳到湖中心,手触到那散发着光芒的花,我的眼前再次闪过师兄那张温柔浅笑的脸。




回到山里时,我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看到我如此狼狈的闯进房,师父和师兄们都被吓到了。


我撑着眼皮,举起手中的花,扯扯嘴角。“师父,我拿到了。”


我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拾壹



再次睁开眼,我已在床上,我试着动了动,但全身上下各处都缠有纱布,疼得狠。


“醒了?”


熟悉的,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我猛地坐起身想看过去,却因为这个动作过于激烈而牵扯了伤口。


我呲了一声,一双手贴了过来稳住我,将枕头垫在我身后,又揉了揉我的头。


“别乱动。”


我迷茫的望向他。


真的是师兄。


他眼神温柔,目光缱绻,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他的脸色依然苍白,却充满了生气。


是活着的师兄啊。


我的泪水渐渐溢出,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还以为你要死了,我都没告诉你我的心意,还没报答你,还没……”


一个吻堵住了我剩下的话。


我的泪水像被什么妖术止住了,师兄温柔的贴着我的唇,手指抹去我的泪水,无声的安慰我。


片刻我们分开,师兄坐回轮椅上,转而握紧我的手。我脸颊发烫,为了缓解这种羞涩我找了个话题:“师兄,毒已经全清了吗?”


师兄点点头,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摩挲,“你的功劳,已经全清了。”


“那......你的腿呢?”


“一时半会还不会好。”


我听出了言外之意,睁大了眼,“那是说,以后会慢慢好起来?”


他垂头看向自己的腿,嘴角扬起,抓起我的手递到唇边一吻。


“恩,会好的。但要有你在我身边,它才会好。”


我几乎是欣喜得想要跳起来欢呼,却又忘记了自己的伤势,弄得一阵疼痛。


“告诉过你别乱动。”师兄干脆坐上床榻,将我紧紧拥在怀里。“离儿,谢谢你......此生我都不会辜负你的。”


我倚在他的胸前,含着笑点头。


“离儿,你知道吗,有日我烧得厉害,竟梦见你在我房里弹琴,弹的还是上邪。”


我被他提醒,想起那日深夜特意跑来他房里弹琴的事,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融化了。


我揽住师兄脖子,仰起头主动献上一个吻,笑意盈盈的对他道。


“那不是梦,我真的不敢与君绝。”


拾贰



我叫阿离。不离不弃的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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