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见,我就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土狗。我不知道我的主人为什么要给我起“美人”这样一个名字,这一度令我感觉到羞愧。
在我眼里,我的主人——黎雪,才是一位真正的美女。不但人长得美,对小动物也很有爱心,我就是她从路边捡回来的一条流浪狗。那天傍晚下着雨,早已饥肠辘辘的我一路跟着她,其实我是盯着她手里那一袋还在冒着热气的肉包子。穿过了好几条马路之后,她走进了一条小巷子,在城中村里一幢小楼前停下来,在包里掏摸门禁卡的时候,发现了浑身湿透的我。她犹豫了一下,从便利袋里掏出一只肉包子丢在我的脚边。肉包子的香味大大刺激了我,我一口将它叼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吃完,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希望她能再丢出一只肉包子来。
就这样,一只接一只,我吃完了一整袋的肉包子。黎雪蹲在我旁边笑起来:“原来你和我一样,也是一个小可怜,不如跟我回家吧!”
所谓的“家”,只是一个简陋的小单间,总共二十平米的小房间隔了洗手间和厨房后,能使用的面积小得可怜。所幸也没有别的东西:一张木架子床,一张简易的可折叠小桌子,还有一个不知道哪年哪月留下来的看不清本色的无纺布简易衣柜。
黎雪把我按在水龙头底下结结实实地洗了个澡,然后找了件旧的棉衣团起来放在墙角,示意那里从此就是我的窝。我真幸福,从此以后我就是有窝的狗了。我躺在那件旧棉上,做起了甜蜜的梦。
但是我很快就陷入了苦恼之中。白天,黎雪要去上班,但是她不能带我去,把我锁在家里。这种成天被关在家里的无聊生活简直让我发狂。那天,我的小小的房间里蹿来蹿去,最后发现在黎雪的枕头底下有个信封,我好奇地咬住信封的一头往外拖,一张照片从信封里滑出来掉在地上。哦,原来照片上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子,那模样,像极了黎雪。
这大概就是黎雪的女儿吧!黎雪的女儿我没有见过,但是好多次,我听到黎雪在电话里逗一个小孩子,让小孩子叫“妈妈”。我觉得这个女娃既可爱又可怜,我不知道黎雪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把她带在身边,但是,一个没在妈妈身边的娃,和我这样一只从小流浪的狗有什么区别?想到这里,我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我以为我会跟黎雪在那个简陋的小出租屋住很久很久。可是没有想到,才过了半年,我们就离开了那儿,住到了一个漂亮干净舒适的小公寓里。这里可什么都有,天气冷了热了可以开空调,热水器一开随时都有热水,冰箱里成天有鱼有肉有蛋有排骨……黎雪经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我就坐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陪她。她怪喜欢蕾丝花边的,床罩、电视机罩、蚊帐,甚至饮水机的罩子上都是各式各样的蕾丝花边。自从搬到了小公寓,我的生活水平也有了显著的提高,以前我都是吃黎雪从公司带回的剩饭剩菜,可现在,厨房柜子里放着的是给我买的整包狗粮。不过,我觉得,还是剩饭菜有味道。
我感觉黎雪并不是那么开心。以前,她总是下了班就回来。木架子床的床头摆着一个她几块钱从夜市买回来的小闹钟,她一般七点左右,最迟也不超过七点半就会到家。而现在,她每周都会有几天回来得晚,偶尔也会有彻夜不归的一天。我发现她很容易走神,有时候坐在电视机前,十几分钟都不眨一下眼睛,我冲她“汪”的叫一声,她倒像是被突然惊醒似的吓一大跳。
那次,黎雪的好朋友曼华过来了,一进门就拉着我的颈环使劲捋我背上的毛。我极其讨厌这个女人,但是大家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黎雪的面子上,我就不得不暂时忍耐。后来她终于放过我,和黎雪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聊起天来。
黎雪:“我其实真的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曼华打断了她:“小雪,我跟你说,这样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的。你别看着他大你二十几岁,觉得自己吃了什么亏似的,像他这样的人材,又有这样的能耐,这样的财富地位,要找比你年轻漂亮能干的,那还不是勾勾手指头一样简单!”
“这……我也知道,我觉得不合适,毕竟他是有太太的人……”黎雪低下了头,脸红得什么似的,说不出的难过。
“所以我说你傻,真是死脑筋!”曼华激动地一挥手,连手机掉在了地上也顾不及捡:“你想想看,他现在快五十岁的人了,钱和权都不缺,你想他还缺啥呢?我听说他和他太太就只有一个女儿,他太太因为生女儿的时候大出血切除了子宫,导致后来没能再生育,你说,像他这种情况,你要是能给他生个儿子,那他还能亏待你和自己的儿子?退一万步说,即使生个女儿,那也是他的亲生骨肉,你难道不知道,非婚生子女和婚生子女享有同样的继承权?做为一个身价百亿的老板,随便分给孩子几个亿,你这一辈子也就管够了!”
“唉!”黎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你看,如果不是咱俩关系好,我会跟你说这些?”曼华一步一步踱到客厅角落的小立柜旁,拿起摆在上面的一张相框:“你如果能给他生个一生半女,别说你从此终身有靠,就是我们秀秀以后也能沾上光。”相框里的秀秀就是我之前曾见过的那个女孩子。
她又凑回到黎雪身边:“我上次回西京去看了孩子,孩子真是可爱,不但长得漂亮,还特别招人喜欢,搂着我的脖子一个劲地要抱抱。只可惜,孩子她爸还是死性不改,又在网上借下不少网贷,打牌全都输光了,现在天天在外面躲债,连家都不敢回。我去那天,秀秀她奶奶一边跟我说这些,一边直抹眼泪。小雪,你已经错了第一次,不要再错第二次!”
这次黎雪突然掩面放声大哭起来,她低着头,乌黑的长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脸的两侧,显得又单薄又可怜。我“汪汪”地冲曼华叫,这个女人,每次一来都会惹得黎雪不开心,我简直想冲上去咬她几口。“死狗!叫什么叫!”曼华冲我恶狠狠地骂,回头对黎雪说:“小雪,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吧!我可都是为了你好啊!”她拎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提包:“今天我就先走了,有空我会再来看你的!”
黎雪在家里躺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眼皮还是肿的。但是她还是化了妆,换上漂亮衣服出去了。
后来那些天,她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要出去一整晚。我知道,她准是听曼丽的话,去找那个有钱的老男人。
大概过了两三个月,黎雪突然整个人变得慵懒起来,早晨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床,晚上也不带我出去散步,每天坐在沙发上吃零食,我觉得她肯定是真的怀孕了。又过了两个星期,她果然犯起喜来,以前爱吃的红烧肉和油焖大虾,只要一闻到味道就忍不住恶心呕吐。她去了医院,当天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张医院的B超单,我好奇地凑过去,看到上面清楚地写着:
B超提示:宫内早孕,约8周
这可是喜事,可是我看黎雪并不太高兴的样子,反而心事重重的。
曼华又过来了,给黎雪带了孕妇奶粉和一大堆的水果零食,话里话外,直夸奖黎雪的肚子争气,这下子可要母凭子贵做个阔太太了。可能因为我本身看曼华不顺眼的缘故,真是她说什么我都觉得十分讨厌,所幸她没呆多久就走了。
然后我们就又要搬家了。
黎雪怀孕到了五六个月的时候,老男人给她新买了一套房子,已经装修好了,说要带她去看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还好,不算很老,看起来眉目清朗,气度雍容,看样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帅哥。不过,他看到我的时候皱了皱眉头,好像不太喜欢我的样子,对黎雪说:“你养的这只狗,可有点丑啊?不如我下次给你买只博美?要不雪纳瑞?纯白的看起来比较甜美可爱!”黎雪摇摇头:“这一条就挺好的。”我猜她不敢跟老男人说我是她从大街上捡回去的流浪狗。上车的时候,老男人似乎不打算让我上去,可能是怕我弄脏他的豪华小汽车,在黎雪的坚持下,他才勉强让我上车。我老老实实地坐着,生怕给黎雪带来麻烦。
他从一个手袋里掏出一个红皮本子拍在她的腿上,说:“你就安安心心地把孩子生下来,我不会亏待你和孩子!”我清楚看到,那本子上写着《房屋所有权证》几个大字。这真好呀,我想,从小出租屋到小公寓到三室两厅的商品房,黎雪终于要有自己的家了。看得出来,黎雪也很激动,眼里泛着泪光,用手指反复摩娑着证书的封面。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黎雪果然生出个大胖小子。刚从医院回到家的时候,小家伙还皱皱巴巴丑得不像话,可是没过两个星期就长开了,变得皮肤白皙眉清目秀。我总爱站婴儿床旁边看着他,可是黎雪和月嫂吴阿姨一看到我站在婴儿床旁边就莫名地紧张,非把我赶开不可,仿佛他们一个眨眼,我就会把小家伙一口吞进肚子里去了一样。
黎雪最近对门铃声很敏感。每次只要门铃声一响,她立即就要翻身起床,凑到门口的猫眼上往外看。其实也没有什么人来按门铃——除了送快递的,就只有老男人来过两次。他每次来都匆匆忙忙的,看看孩子呆一两个小时就走。
这天,门铃又响了。黎雪正抱着孩子喂奶,就吩咐吴阿姨去开门。没想到门一开,呼啦啦闯进来五六个人。打头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姿态优雅表情严肃,一看就是当家大奶奶的风范,后面跟着几位彪形大汉,一眼看去,个个都是狠角色。
“没你什么事,你先回房间去!”大奶奶一挥手,打发吴阿姨回房间,吴阿姨一看阵势不对,唯恐避之不及地溜回房间去了。
大奶奶走到黎雪面前,伸出手在孩子在的脸上抚摸了一下,微微一笑:“孩子挺可爱的嘛,既然是我老朱家的种,理应由我们老朱家来抚养,黎雪,你说呢?”
“不,这是我的孩子!”我看到黎雪的双腿在发抖,但她还是挺直了脊背。
“是吗?这的确也是你的孩子。不过,你也应该知道,你一个单身妈妈带着一个孩子,万一发生一点什么意外的话,可是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咱们这座城市里一年也要发生不少意外事故呢!”大奶奶明明在笑着,可是笑语里却透露无限阴森恐怖。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这是法制社会……”黎雪无力地叫喊着。
“很简单,你把孩子交给我,房子归你,再给你五百万。从此以后不许再来找孩子。”
“不!”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要么孩子留下,你消失。要么,两个一起消失!”我看到黎雪身体瑟瑟发抖,忍不住冲大奶奶"汪汪"叫起来,大奶奶伸出她白胖饱满的手指:"给我把这条讨厌的狗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