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鸡二三事

说实话,这么晚了写关于吃的文章,真是对自己下了狠手。我一直都很想写一篇像样的关于吃鸡的文章来着,从小到大,好像最喜庆的时候都会吃鸡。

鸡在我的生命中有多重要呢?举个栗子吧。我曾经在生病感冒发烧,或者是大姨妈光临情绪低落时,对闺蜜说:“我要是就此去了,你若还有良心,就每年在我的坟头上泼一杯脱脂奶拿铁,再放点鸡爪子……你做不到每年,好歹三五年总得放一点吧。”

虽说有些骄纵,倒也是真心话,这鸡在我的生命里,举足轻重。

不仅是我,应该说鸡在中国人的心目中,从古自今都是有一席之地的。毕竟入围十二生肖的家禽里,只有鸡。这大约相当于拿了奥斯卡奖的中国人。

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人们几个世纪了,不过鸡在中华大地上的历史远远比这个问题提出的要早。据说,在距今3000年的甲骨文上就发现了“鸡”的象形文字,这说明中国人养鸡的历史至少延续了3000年。可以想象,穿着豹纹皮裙的,光着膀子的祖先们在自家的洞穴周围养鸡的样子,茹毛饮血的年代里,人们吃鸡的方式想必很简单,没有火种的时代里,怕是捉住一只命运悲惨的野鸡,便生吞活剥了;有了火种之后,简单烤一烤,或者用水煮一煮,想一想都觉得是美味呢!

今天是七月初七,小时候听说一个传说,七月初七要杀雄鸡,因为如果将这雄鸡吃了,便没有雄鸡报晓,永不会天明,鹊桥相会的牛郎织女便不会再分开。但是,我好像没有在七月初七这一天刻意吃过雄鸡,更没有想过牛郎织女过了这一天会不会分开的事情,你当王母娘娘是吃素的呢,哪有鸡不报晓,就不会天亮的道理?

只是这世人的善良终归有些愚蠢,总想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无端端牺牲一只鸡。

不过这鸡好似一直都是牺牲的对象。

古代清明祭祖,人们总是要杀一只鸡,什么原因呢?因这鸡在古代被称为“瑞禽”,象征吉祥,打上了这个烙印之后,鸡的不幸便开始了,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皆以鸡为民间祭祀、装饰之用。

清明祭祖,要杀鸡。另外,民间有传,鬼怕鸡血,鸡血有辟邪功效,因此,农历十月初一,在河南等地,还有杀鸡吓小鬼的习俗。

除了祭祀,婚姻嫁娶中,鸡也不可或缺。鸡肉终归是要被吃进肚子的,但是鸡毛也不要忽略。小时候,妈妈手很巧,家中杀鸡,便会做用铜钱和布块一起缝制一个毽子。鸡毛最好要公鸡的,选一个粗大的鸡毛管子剪成适当的长度,插上精心挑选的上好鸡毛,不一会儿,一个漂漂亮亮的毽子便从老妈的手中诞生了。

但是,这毽子在土家族,有着保媒拉线的作用,踢毽子俗称“踢鸡”,一人将鸡踢起来,众人去抢,抢到“鸡”的人,便可以用草槌追打任何人,而这个“任何人”便是自己的意中人。典型的“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骂不自在”,鸡的一身都是宝,鸡毛都不例外。

记得小时候看电视,古装剧里几个大男人要歃血为盟,不是在自己胳臂上割一刀,而是杀一只长得俊(四声,zun)的大公鸡,将其血滴几滴在装了酒的碗里,大家分而饮之,算是结拜。只是为了喝那几滴血便杀了一只鸡,觉得有点可惜。不过转念一想,结拜是大事儿也是好事儿,杀只鸡煮来吃了,也算是庆祝嘛。

世人吃鸡,也源远流长。传说,发明烹鸡术的钱铿,向尧献野鸡汤而受到赏识,被封于大彭(今徐州)为君,被称为彭祖。要说这个彭祖,家学渊源,也称得上是个富三代——五帝之一的颛顼是他的祖爷爷。《楚辞·天问》中有记载:“彭祖斟雉帝何飨?受寿永多,夫何久长?”彭祖不但是传说中的八百岁老寿星,而且还被尊为中国烹饪术的创始人,更是烹鸡术的始祖。

打彭祖之后,中国人烹鸡、吃鸡的传统就一直延续至今。

吃鸡,总是跟喜庆沾边的。小时候家里来个亲戚朋友,多半是去菜市场买一只鸡,早些年,菜市场没有杀鸡的差事,还是买回来一只活鸡,自己杀了,自己褪毛。我经常看爸爸杀鸡,手起刀落,动作极其熟练。不像我大姨,怕得要死,迟迟不敢下手,最后大叫一声,把整只鸡的脖子都剁了下来,还要配合其惊恐的尖叫声,就好像被明晃晃的刀威胁性命的不是鸡而是她自己一样。

女人杀鸡,确实毫无风度可言,菜市场里我见过动作麻利的杀鸡大姐,一例的皮肤黝黑,手掌粗糙,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练就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记得小时候偷看爸妈的八字算命的书,书中记载,这做什么营生的,从八字里都能看得出来。有个专业说法,这“辰为天罡宰杀之地,戌为天绳贯索之牢”,若是命里带有辰戌,且八字见“血刃飞刃”,便是屠宰命。我倒是个一知半解,什么是“血刃飞刃”也不太清楚,不过每每见了杀鸡的人,心里总是模模糊糊地想到这一段,总想要来对方八字一探究竟。

鸡是没有八字的,即便有,也不用看。每一只鸡的命运,从出生就注定了。不过这同一蓝天下,共呼吸同命运的鸡还是多有不同,譬如,平日里吃的海南鸡,那是用海南文昌鸡做的;白斩鸡,那是用浦东三黄鸡做的;符离集烧鸡是用土麻鸡做的;此外还有下蛋的芦花鸡,炖汤的乌骨鸡,被称为“中华第一鸡”的广东清远鸡,还有被割了睾丸的阉鸡……每种鸡乃至每一只鸡都各司其职,最后安安稳稳地摆在各色人种的餐桌上,以飨盛宴。

我是成都人,成都是盆地,不靠海,打小海鲜吃得少。倒是鸡鸭这类家禽常见常吃。某次过年,老爸笨拙地烤一只鸭子烧了大半个厨房之后,我家每每吃鸭子,都会提及这一件令他羞于启齿的难堪往事,最后为了避讳此事,他就不多买鸭子了。便只有鸡成为餐桌上的“霸主”,逢年过节,鸡都占据了绝对C位。

要说川菜中的鸡,宫保鸡丁家喻户晓,辣子鸡丁、椒麻鸡、红油鸡丁、麻辣鸡丝都让川人津津乐道。不过我最念念不忘的是烧鸡公,这是一种以鸡为原材料的火锅,四川人管公鸡叫“鸡公”。别看名字类似,但是烧鸡公跟现在街面上流行的鸡公煲绝非同类。我网上查了查,要吗有人把烧鸡公与鸡公煲混为一谈,要吗吧烧鸡公等同于烧鸡,真是乱弹琴。

我曾经见老父亲在家炮制过烧鸡公火锅,将公鸡宰杀,去尽毛、内脏、爪尖,洗净,并将鸡肠治净切节,鸡肫、鸡肝洗净沥水,剁成块。放入高压锅中,加水适量,放入熟菜油、鸡油、泡辣徽、姜片、花椒、香料包、睐精、酱油,高压锅压15分钟,冷后,倒入火锅中。

烧鸡公不同于普通的鸡火锅,火锅鸡是急火速炒鸡块,加料熬汤而成。而烧鸡公火锅则是用压力锅烧制而成。

高压锅压过的土公鸡很是酥烂,放入火锅中炖制,更入了那麻辣鲜香的味儿,虽是作为底料,但是鸡块总是最先就被消灭的对象。而火锅中下的配菜,因汤汁中吸入了鸡的浓香,各色菜式,不论荤素一例都有一股子鸡油的香味,百吃不厌。

这些年,四川的火锅花样越来越多,品牌也一个比一个响。原先满大街的烧鸡公火锅店似乎有瞬移的技能,仿佛一夜之间,便搬得干干净净。如今再想到成都街巷里寻找烧鸡公火锅的影子,还真是一门技术活。

我爱吃鸡,走哪吃哪。

读书的时候,从家做火车上学,那时候没有高铁没有动车,没有复兴号、和谐号,最高级的就是新空调特快,要在车上做36小时。最离谱的一次,春运没买到卧铺票,连坐票都没买到,随便买了一趟临客,摇摇晃晃,老牛拉破车,跟同学两个人生生站了52个小时。

做火车虽辛苦,但是火车到了安徽境内,火车站台内边出现了符离集烧鸡的影子。被方便面麻木许久的味蕾便渐渐舒展开来。

说起这符离集烧鸡,那是历史悠久的了。据说创始人叫韩景玉,这韩景玉原是山东人,民国6年(1917 年)随父母逃荒到宿州市符离集,靠卖烧饼为生,后兼卖卤鸡。清宣统二年(1910 年)至民国4 年(1915 年),山东德州的管再洲、江苏丰县的魏广明分别来宿县符离集经营德州扒鸡和红曲鸡。20 年代初,韩景玉集两家所长,加上11味中药材,精心制作。另外又增加了剪断软骨和折断肋骨两道工序,使造型更加美观,遂命名为“符离集烧鸡”。这符离集烧鸡原名韩家扒鸡,1951年,政府正式命名为符离集烧鸡。

据传这符离集地区是烹制鸡的传统之地,多少鸡之忠魂埋骨于此。仅仅一只符离集烧鸡要经过宰、烫、搓、洗、扒、磕、漂、别、晾、炸、卤等十多道工序。光卤鸡的配料就有八角、小茴香、砂仁、白芷、桔皮、辛夷、草果、三乃、良姜、肉寇、花川、丁香等十几种香料之多。相传,乾隆皇帝第二次下江南时,宿州知州张开仕进贡符离集卤鸡,乾隆皇帝吃的是赞口不绝。

我妈妈是安徽人,小时候跟着妈妈坐火车到安徽过年,车过符离集,妈妈都会买上一两只烧鸡。有时候妈妈打成都到安徽或者江浙沪一带出差,回去时,也会带一两只符离集烧鸡。

符离集烧鸡一般都于铁路沿线叫卖,买到的烧鸡都是塑封好的一只整鸡。待拿回家,放入蒸笼,蒸热了之后上桌,鸡肉酥烂,烂而不断,筷子轻轻一夹,骨肉便散落开来,香气四溢。鸡肉脱骨连丝,入口甘香,肥而不腻。

这些年坐火车少了,即便是坐,也有了高铁,在符离集都不停了,烧鸡自然也不买了。只有前些年跟妈妈一起去探望在合肥生病的大姨,回来的时候,在火车站的小店里竟然看到了符离集烧鸡的影子,两个人高高兴兴买了两袋子,回家蒸了,老卤的香气弥漫开来,一屋子的生活气息。

只是时至今日,当时合肥生病的大姨,连同一起吃烧鸡的妈妈都不在了。想起当年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光景,难免鼻酸眼涩。岁月尔尔,走过的那些路,终归是再也无法从头了。

大学过后,便来到了上海,上海人吃鸡,那也是有相当久远的历史。所谓没有一只鸡能活着离开上海,这浪奔浪流的偌大上海滩,恁是没有给一只鸡留一条生路。

在众多以鸡为食的上海菜中,白斩鸡当属一绝,至今无菜出其右。走到哪里说起上海的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白斩鸡。上海的振鼎鸡、小绍兴、小浦东、泰煌鸡、章氏、王中王都是吃白斩鸡的好去处,各家祭出白斩鸡的招牌,都称自家是鸡中经典,形成各鸡割据的局面。

所谓“北章氏,南绍兴”,这算是上海白斩鸡界的两大霸主。我刚来上海那会儿,正好家对面就有一家小绍兴,我初次接触白斩鸡便是在这家小绍兴。有上海老克勒介绍说,上海的白斩鸡,除了章氏,皆脱胎于小绍兴。小绍兴孕育了一代又一代上海的白斩鸡。相传,来自绍兴的父子俩挑着担子在上海云南路上搭了三块铺板,从卖鸡头鸡脚开始,一步步做出金字招牌。

“说起白斩鸡,要数小绍兴”,这已成为了许多上海人的口头禅。这白斩鸡,用料是浦东三黄鸡,所谓“三黄”,嘴黄、脚黄、毛黄,其实还有第四黄——熬煮出来的鸡,皮色也要黄。斩鸡也有讲究。鸡腿要一劈两,斜着剁,侧面是半圆形,卖相好。煮鸡时,肉煮透但不烂,再放到冷水浸,鸡皮质感更好。

此外,做白斩鸡的蘸料也有讲究。葱姜比例恰好,酱油要用酿造的,有豆香。金黄皮下面裹着白嫩鸡肉,夹起一块在酱料里一蘸,酱油的咸鲜,肉的嫩香,好吃(四声,音qie)的狠!

后来搬家了,离开了小绍兴,可巧新家门口有一家泰煌鸡,生意好得不得了,店里一群人吃着,店外一群人排队买着,那味道比小绍兴的少了点劲道,筷子下去不等入口就烂了,看来还是孙子不如爷爷。

闺蜜此前非说是秦煌鸡,不知道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我白了他一眼,脑子里竟然出现了香港TVB里那个胖墩墩的老戏骨秦煌的模样。实在不能跟清爽鲜嫩的白斩鸡联系起来。

若是只有白斩鸡一种烹鸡菜肴,那么鸡们还是有不少能够活着走出上海滩的。不巧的是,上海人烹鸡技术出神入化,醉鸡、咸鸡、风鸡、糟鸡、手撕鸡、葱油鸡、八宝鸡、鸡汤泡饭……鸡鸡不落。

早年在上海商报,地处繁华的淮海路商圈,午餐时间常常追随上海闺蜜去吃本帮菜。吃了几次风鸡,颇有风味。

说起这风鸡,不光上海有,当年在安徽过年,大姨夫便在年夜饭时捧出他的最爱,风鸡。结结巴巴地介绍了一番风鸡的做法。

风鸡又名带毛风鸡,是正宗农家土菜之一,采用风干的方式将大公鸡腌透后取出烹调食用,味道有点像四川的腊鸡。腊香馥郁,肉质鲜嫩,最宜佐酒。食用风鸡,不用佐料,就放进一锅清水,煮熟捞出,便风味十足。

在上海呆的久了,饮食也渐渐偏离的原有的轨迹。自己在家时常做个糟鸡,葱油鸡,鸡汤拿来做泡饭,儿子总是吃得嘴角流油,妈妈牌葱油鸡,妈妈牌糟凤爪,都成了儿子给我贴的标签。

有时候想一想,这孩子一天天长大,总有一天会千山万水相隔,那时候他偶尔的一箪食,一桌菜,想起很多年前妈妈的味道,或许也会有“酒阑重忆十年事”的情形吧。

在东西南北的鸡里,海南文昌鸡必须有一席之地。这产于中华大地的文昌鸡,在东南亚一带声名大噪。早些年,跟着马来西亚的哥们儿到马六甲旅游,吃了一餐最有滋味的海南鸡饭,那是一间方寸大的小铺子,人满为患,有游客也有当地人。环境颇为不适,油腻腻,脏兮兮,还很嘈杂。我们运气不错,稍等片刻便空出一张桌子来,那凳子忒小,屁股大的人只能坐个半截。待那海南鸡饭上桌,黄澄澄的米饭旁边是一盘子黄澄澄的鸡,切得整整齐齐,乍一看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入口却异常爽滑鲜嫩。

海南鸡饭的老祖宗,其实是海南当地“祭祀鸡饭团+白切文昌鸡”的组合。早年的海南人,逢年过节,会用鸡油煮饭,捏成圆圆胖胖的饭团,祭拜祖先,寓意生活团圆美满。拜完祖先后,他们会抓起饭团,一口饭配一口鸡地享用美食。在下南洋的流民浪潮中。海南鸡饭也跟随海南、福建、广东等地的商人,到了新加坡,成为当地的国民美食。久而久之,东南亚一带,海南鸡饭便风靡了起来。

选用上好的文昌鸡,整只鸡放进滚水中,并不断翻动,让鸡身受热均匀,文火煮10分钟左右,煮至八九成熟时取出,抹上香油,自然冷却后切块装盘。不用熟透,略带一点血丝为佳;煮鸡时也不能用大火,否则会皮掉肉硬,影响鸡的色、香、味。米淘干净,搁半小时滤干,猛火热锅爆香蒜蓉、鸡油,倒进大米翻炒一会,再加入煮鸡的鸡汤、适量的盐,煮成饭。一碟鸡肉、一碗鸡油饭、几款蘸料和一碗例汤组成,配上灵魂三蘸料,真是绝佳的美味。

我喜欢吃海南鸡饭,因为其清爽的口感,细嫩的肉质,没有特别的佐料,也没有繁琐的烹饪流程,一只鸡的原始风味完全散发出来,再配上一口香气四溢的米饭,所谓人间烟火,不外如是了。

作为一只鸡,他是命运多舛的。他会被蒸,被煮,被煎,被炸,他的宿命就是沦为人们的盘中美食。不论是快餐店的炸鸡块,还是泰国街头油腻腻的咖喱鸡,抑或是悬挂在火炉旁的烤鸡……都展示了鸡世界的天下大同。

记得刚刚工作的时候,非常拼命。在寒冬腊月天,跑去郊外采访收养流浪狗的福利机构。跟着一群狗不停拍照,以至于回到报社时,手已经冻僵了,人也哆哆嗦嗦。当时饥寒交迫,稀里糊涂闯入一家快餐店,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店里那位年纪相仿的小帅哥见状,笑嘻嘻地端上一杯豆浆,外加一盘糯米鸡。

我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豆浆,打开荷叶包,里面是绛红色的糯米,扒开糯米露出卤得红彤彤的鸡肉,哆哆嗦嗦地用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往嘴里塞,那香味近乎疼痛地在嘴里散开,尚且觉得寒冷的心尖尖上都被这温暖所包裹住了……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想起那一幕,那温暖尚有余温。

不就是一只鸡吗?不不不,那可是一只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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