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2014年9月18号,这一天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日子,爸爸永远的离开了我。

我还清晰的记得,那天早晨,我起得很早,外面下着暴雨,那是倾盆大雨,雨滴砸在身上,能感到一点微痛。我拉着行李箱,冒着大雨,赶着早班的地铁去虹桥机场,我的航班是10点起飞,八点多就到了航站楼,取了登机牌,静静的坐在候机室等待,同行的还有一位同事,我们一边等待着,一边聊着天,不知不觉的,时间快到了,正在我们起身要去登机时,我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你是邱桂进吗,你父亲现在医院,请你来一趟”

”我现在要登机,请问,我爸怎么了,严重吗?“

”你来一趟吧,快点来“

对方不肯说细节,突然间我的身体一个冷颤,有一种突袭的恐惧感,我预感到爸爸出大事了。那个瞬间,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爸可能最坏的结果就是意外导致残疾了,瘫痪了,我不敢多想了。我惊慌失措的跟同事打了招呼,“我不去了,我家里有事,回头我们再联系。”随后立刻乘2号线直奔张江高科的曙光医院。

在地铁还没到站时,姐姐打来电话,说,爸已经不在了。她从安徽老家赶过来,我们的家人都接到通知,开始从四面八方赶来医院,看爸爸最后一眼。

那一刻,我的耳朵突然耳鸣了一下,地铁里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失了,我站在地铁的中央,看着一排排满满都是人,彷佛空气瞬间凝固了,时间定格在那个瞬间:我的喉咙哽咽着,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我没有哭出声,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的往下滴,电话还没有挂,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一片空白,父亲的一生,就像电影在我脑海中一幕幕的浮现。

2014年初的时候,我送爸爸去宁波工地,陪他沿着江宁路一直走到南京西路地铁站,这条马路是我上班的必经之路,走了4年,路边的每一个商店,每一个路标,都熟记于心,从住处走到地铁站,大约20分钟。爸爸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缓缓的抬起头,慢慢的打量着眼前这个老人,他不再是我记忆中的父亲了,我儿时记忆中的他,183的大个子,乐观,声音洪亮,总是朗朗的笑声。而今,他有点驼背了,声音有点沙哑,低沉,爸爸真的老了。我小跑着跟上爸爸,他的皮肤常年曝晒,变得黝黑,两鬓的白发也多了。我们一边走着,边聊着家常琐事。爸爸满脸愁容,我知道他的心事,家里刚修建的三层楼房,用了全家所有的积蓄,弟弟到了结婚的年龄,接下来还需要一大笔钱,爸爸叹了口气,说,年纪大了,赚钱难啊,听了这句话,我一阵心酸,看着他,我的眼泪不禁在眼眶打转,眼圈泛红了,“爸,我会帮你,你别担心,弟弟结婚的钱,我们一起努力”

我向来不支持父母一生的目标只为孩子,我也常常劝父母,不要太节俭,总是给自己吃好一点,待自己宽厚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可是,父亲依然坚持,建房子,帮助儿子娶媳妇,都是自己的责任,尽管,我不完全认同,可是我心疼我的父母,我只好帮助他们。

夏天的时候,我的工作发展的十分顺利,薪水也翻番了,我也变得异常忙碌,甚至连跟父母聊天的空闲都变少了,有一次,我晚上凌晨两点下班,我知道爸爸休息天过来了,走到家门口的工行ATM,取了8000块钱,我一到家,把钱给了爸爸,并且跟他说,爸,年底吧,你不是需要15万嘛,这笔钱,我帮你。

爸爸收好钱,他甚至有点不敢相信,我是真的愿意帮他,还是在安慰他。因为他的小女儿,特别擅长做梦,也常常给他们画饼,比如说,以后要买豪华的轿车,要带他们去环游世界,要给他买一块南汇的地,给他种菜种花,养猪养鸡,过陶渊明的田园生活。我总是擅长给他描绘美好的未来,让他有憧憬,有向往。

我怕看见父母为钱艰难,怕见到父母因为贫穷而卑微的样子,所以小时候我努力读书,争得第一,只是为了能够使得父母能够走出去的时候,多一点底气,而成年后,我努力工作,赚多一点钱,只想让父母在年老的时候,有尊严的活着。

我不断的跟爸爸重复,反复的确认着,我要帮助他,要给他出这笔钱,给弟弟结婚的钱。直到他相信了,我才放心。

时间回到20年前的一个夏天,那时我读初中,我家是在乡村里,我们需要的辅导书,只有镇上的书店才能买到。爸爸骑着自行车载我去镇里买辅导书,回家的路上,我开心的像个小白兔,在自行车的后座上,迎着风儿,唱着小曲儿,忽然一阵夏季的及时雨,一老一小都变成了落汤鸡。这一幕,过了多少年,都没有忘记,就像一部老电影,永远留在我心里。

从虹桥机场到曙光医院的这一段地铁,彷佛是我一生中乘坐的最远的一次,那是从生到死的距离,我看着爸爸在我的泪光中,从清晰到模糊,离我越来越远,我伸手要去拉他,却见他快速的后退,眼看着他迅速的进入了像是时光的隧道里。他的笑容,他的谈笑声,时时在我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不断浮现着。

下了地铁,我叫了个出租车,到了曙光医院,我看见妈妈,姑姑,和其他的亲戚一起,妈妈跟我一样,失了魂一样,两眼都呆滞了,我们一同到了医院的太平间。看到爸爸的那一刻,我们都只剩下哭声一片,我伸出手,摸了下爸爸的脸,十分的冰冷,脸色已十分苍白,他已经永远的闭上了双眼,看不见,听不到,我们的万分悲痛。

我和姐姐,亲自送他最后一程,看着他被推进火化室,爸爸,永别了。

有人说,亲人离世最悲伤的,并不是离世的那时候,而是后来,我们逐渐将他从生活中剥离的时候,这个时候,往往粘着血,带着肉。而我们,却不知道,会在未来的哪一个细节,会与过去相遇。

在处理爸爸后事的这些天,我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每天以泪洗面,悲痛欲绝。我们把爸爸的骨灰送回安徽老家安葬了,早上爸爸的棺木下地以后,我瘫在床上,起不来了,静脉注射了两包葡萄糖液,下午我动身去北京出差了。

      从离开家的那一天起,我马不停蹄的奔走在全国各地,加班,出差,什么活我都揽下来,我需要让工作充满我所有的时间。我不想停下来,一旦停下来,我全身很痛很疼。可是呀,我路过每一个城市的高架,我都会想起爸爸,抬起头来,就能看见他,低下头就是满眼泪水,因为爸爸是修高架桥的工人,而他是高空作业意外。我亲自去看了他曾经爬过的高架,走上不到10米的梯子时,我的腿就已经颤抖了,蹲在爸爸曾经工作过的那片平地上,我痛声大哭,,,

      我说过的,要带爸爸去北京,看天安门,去香港看维多利亚港,要带您去很多好地方呢,要给您买一大片南汇的地,给您种菜,养猪呀。。。

      死亡,是爸爸离开后,我第一次开始主动研究的单词,也是我第一次开始正面的去面对这两个字,如果死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确定的,那么如何活着,是我应该好好去思考的,父亲的离开,对我的人生观,有极大的影响。

我曾经多么胆小,畏首畏尾,内心自卑,为身边所有人眼光而活着,为赢得一个美誉而活,为赢得别人的认可而活,为证明自己的能力而活。。。可是这一切,都在我目睹父亲离开后的一幕幕,而突然变得不再重要。。。。

       我在父亲生前住的宿舍里,找到了他的物品,是一个透明的袋子里,有几包方便面,手机,还有我给他买的松花粉,钙片,以及一部分现金。看到这些,我内心无尽的伤感,人活着的时候,所在乎的东西多不胜举,而离开的时候,却一样也带不走,这是何等的凄凉。

       就在我经历着失去父亲的巨痛同时,我的事业也处于高速发展期,在连续6个月,不分白天黑夜的努力后,我从市场总监晋升到了亚洲区域总监,在公司为我庆功的那天之后,我申请休息三个月。我已经持续一年,睡眠不足四小时了,加上悲痛的心情,我特别想好好的睡个觉。

       既然人离开世界时,房子车子票子,外在的物质一样也带不走,那么我就好好丰富我在世上的经历,创造足够多的故事,才是属于自己的。2015年春节,我去了迪拜旅行,在迪拜机场,我逛免税店的时候,看见了一瓶人头马的洋酒,却令我想起,小时候,我给爸爸说过,等我长大了,我给你买人头马喝,爸爸总是每年过年都提起我曾经许下的诺言,然而,爸爸,你却不说一声再见,就再也不见我们了。

离开时,我买了这瓶酒,至今保存在我家的书柜里。

爸爸离开5年了,即便是现在,回想这一切,依然是泪眼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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