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人日记

枯人日记


2022.7.20

最近我和一个女人分手了。我很爱她,她也很爱我,但是我们就是合不来。在经历几十次吵架和数十次分手复合后,我终于忍受不了这一切,决心就是在大街上乞讨,也不能继续在这段感情中苟活了。我一度觉得我的精神出了故障。

我回家,只有回家才能完成一次分手。优柔寡断适用于一切场合,同时把一切都搞砸。家里的事物冰冰冷冷的,父母对我的不满意,邻居家野狗数不尽的狂吠,还有我家那头猪,等死的眼神中竟透露出一丝不屑。这些都让我不能维持现在的局面,哪怕只有几分钟,我也能改变自己的生活,就像是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昨天,我在家乡的山里晃悠,可能是想找到埋藏在某处的宝藏。我记得很多年前有个地主在山里藏了很多铜钱,但从来没人找到过。有时候看见几个隐藏在石缝中的垃圾,我都会十分激动,觉得那就是大山的礼物。我漫无目的,去到了后山上,小路多年无人行走,荆棘丛生。但毕竟我没什么可以用来疼的,麻药早已注满全身。我以为,一直以为,翻过后山,我还能看见那片荒野,一大块平地,无数夜晚我在梦里幻想的洒脱。但是莫名的树木将那里笼罩,没有留下一丝空隙,自然复兴让其回到了几百年前的模样。我浑身是汗,一直流着汗,被梦境裹挟,被枯枝败叶包围,有一刻我意识到喘气对此地来说真是多余的。我真想好好哭一场,但根本没有哭的理由,这很让人难受。我畏惧丛林中会飞出来的某条蛇,便草草站立了几秒钟,转头下山了。

我还走了一条路,一条上学的路。很多年前,我每天从那里经过两次;后来一个星期经过一次,再后来我就不记得那里了。这次我乘兴走向那里,没有目的,这很好,我能对陌生的事物再度熟悉起来。随着我一步步行进,如我所愿,很多事物骤然清晰。我看见因方便面起的冲突,我路过七岁时刻过字的竹子,不过那里现在已成田地。我还看见,一块石头飞来,在一个小孩的头上砸了个大洞。这件事我记得很清楚,那一区域的头发没了,只有白色的肉和猩红的血。我路过一个池塘,里面有晒不干的脏水,我总觉得这山上的某一座坟,由此而成立。这条路的最后是一户人家,住着一对老人,他家的孙女小时候与我青梅竹马,后来不知去向。我透过一片树林看见了他家,一片光也照进来,一种熟悉的感觉生成,三年级的教室,傲娇的老师儿女,一些空气与灰尘。我不能再往前行走,因为只要再跨进一步,我就会打破时空界限,闯入一片和谐,这样我便会什么也不剩。

回来的路上,我开始头昏,一个声音始终在脑海作响。是哭声。她总喜欢哭,我说话语气严肃一点她都能挤出眼泪来。有时候她埋怨我时也会哭,但她埋怨的多,因此而哭的少。很多次我们分手了,过了几天她找我哭,我们就又复合。她真的很好,而我总是受不了任何哭泣,麻木的拯救快感让我乐此不疲。但偶尔也有腻的时候,前几天她哭的时候,我听了一遍,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回来告诉她,这没用。

晚上睡觉的时候,哭声准时响起。


2022.7.28

我一直觉得,孤独是人类面临的最大问题。但大多数时候我们解决不了。我大学时有个朋友,他每天都在抱怨,为什么没有人与他聊天。我当然知道原因,他会跟女生发消息,说我好想和你聊天这样的话,然后人家问他想聊啥,他则会说,我也不知道诶。他觉得自己有很多好朋友,她们来自于各种一点点交流之中,于是他抓住了这点交流,仿佛抓住了悬崖边的一根稻草,认为凭借这些就可以开启一段奇妙的旅程。我当时还在鼓励他,觉得他很有勇气,可以尝试。但是我现在竟也有类似的冲动了。

我没有人可以聊天,没有人陪我。在分手后的第三天里,我就体会到了这种孤独。我不是个有趣的人,所以我没有自由,只有孤独能够陪伴。我尝试给以前的好友发消息,聊一会儿,然后戛然而止,几乎全是这样,当我收到他们回复的第一条消息时就能知道,他们并不想搭理我。所以我每天发很多消息出去,却没有丝毫慰藉,只觉得他们有着相当丰富的快乐。

然后便是失恋。没错,失恋,两种失恋。尽管是我主动分手的,但记忆如同蛛网,我走在路上,不经意间便满脸都是。我记得很多东西,那些东西是无法忘却的,因为我曾经这么想过,结果就真的无法忘却了。记忆的最后,我只剩下满脑子的笑声与哭声,没有哪一种会让我好过一点。

说起哭声,我还记得自己的哭声。几年前的夏天,我躺在炎热的凉席上,睁着双眼,久久不能动弹。那时候我有一个朝思暮想的女孩,几年下来,没能成功,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个人生失败了。崩溃感在当时萦绕着我,后来我顺势用另一段感情将其消磨,几乎殆尽。但现在,孤独成了养分,它再次冒了出来,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所以今天,当我意识到自己,被孤独本身,以及两种失恋同时缠绕的时候,恐惧感席卷全身。我待在原地,久久僵直。

我想起来,以前在视频里看肉猪进刑场,只需要一刹那,眼睛便可永远地闭上,双腿僵直。

如同我这般僵直。


2022.8.5

我在镜子前面剪鼻毛。以前我总是用指甲剪进行这一工作,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在拼多多上买了一个剪鼻毛的专用工具。我一直怀疑保护壳里面的刀片会伤到鼻腔内壁,但始终没有。我也不能因此说是很失望。

当我看向镜子的时候,面无表情。但是这样剪掉的鼻毛很浅,我又不愿意将鼻毛剪伸向更深处,一种破坏感始终凝聚在我心头。于是我被迫做出微笑的表情,让脸部的肌肉上扬,这样我的鼻毛就探头探脑地走出来了,如同某些恶心的怪物。我看着镜子中微笑的自己,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其实我并不想笑,我没有什么可以笑出来,但我为了这些垃圾琐事,不得不做出这样的表情,一时间我觉得自己早在这些琐事中变成了垃圾一样的东西。脸上的扭曲如同山壑,山谷通向洞口,那里面一定住着怪兽,许多令人憎恶的生灵。

今天早些时候,我在朋友圈看见,往日拼命追求的那个女生再度和其他人走在了一起。她瞒着她父亲,偷偷跑到别的城市,与一个男人私会,我要是她父亲肯定会感到绝望的。她家住十楼,说不定我会直接跳下去。其实这件事我早有预料,我知道这个七夕她肯定又要与某个男人度过一些时光了。所以前天七夕的时候,我就在等朋友圈的消息。如果早知道一些事情将会发生,我等着它发生,并且它发生了,我想这种无聊的兴奋感会抵消掉其他一些情绪。但前天没有,七夕节朋友圈里什么消息都没有。但同样有人喜欢在七夕节后一天将自己珍藏的照片发出来,上面显示出浪漫又矫情的气氛,这不足为奇,于是我继续等。无事发生。那么我便相信我做错了,我相信这段时间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本来我没什么好开心的,但莫名的喜悦感竟也让我有了几秒钟的激动。

然而今天,我一打开朋友圈就看见了。我看见她的名字,长篇大论的开头几个字,花里胡哨、夜空星星闪烁的照片,我就知道这是什么。我将手机关掉,把头撇向一边。这时候我看见窗棱上有一只蜜蜂。这种蜜蜂身体狭长,经常做成土堆一样的蜂巢,并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给你来一下,让你瞬间不想活了。我注视着它沿着窗棱往下走,慢吞吞的,丝毫不理会重力。边走边摇摇晃晃,但我知道它不会掉下来的,愚蠢通常发生在智慧生物上,因为它们很有智慧。我注视着这只蜜蜂,眼里都是它,忽然觉得这种生物也是异常可爱,花蜜送给它们十分值得。它们肯定在窗台下的墙体里面筑了巢,我经常能看见蜜蜂在那里来来往往,通过一个狭小入口进入我无法看见的地方。我曾一度想要堵上这个洞口,但今天我默许了这件事,这个洞口里面住着的生灵,现在我并不憎恶。

我长舒一口气,觉得一切准备妥当了,便打开手机,继续完成一份阅读的工作。阅毕,我内心平静,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了。唯独觉得那个男人的笑容,恶心得像是一只蜜蜂的嗡嗡声。

两分钟后,我跑到窗边,用废纸堵住了那个洞口。


2022.8.8

野外,我看见了两条母狗,和一对蜻蜓。就在东北方的山脚下,那两条母狗就躺在那儿,像是刚走了许多山路。我能认出那是两条母狗,因为它们走路扭得很厉害,当我注意到这一点,它们就扭得更厉害了,我不得不相信这就是两条母狗。蜻蜓是在老房子门口看见的,那儿有许多蜜蜂,它们喜欢喝水。蜻蜓也喜欢喝水,所以它们点水,它们边做爱边喝水。很显然公的喝不到,而天气又酷热难耐,这就更加刺激了。

我去东北方的山脚下,纯粹只是想去去,上一次去是很多天前了,下一次可能得很多年后了。我觉得这些事情都与我有关,所以得经常看看。我去的时候,它们就躺在那儿,摆好了姿势,皮肤白皙,等着我。我刚看见它们的时候,就知道了各自的性格,一条看见我马上跑开,走到一个对它来说安全的距离后,开始狂吠;叫了两声,四处看看,又开始叫。这架势足以唬住我,所以我看着它,没有任何移动。

另一条则十分温顺,看见我露出愉悦的表情,我承认我能看出那种愉悦。它摇着尾巴,站起来,同样地,四处看看,然后慢慢走到我身边,舔我的脚指头。我穿着拖鞋和短裤,这一定让它很开心。所以它从脚指头,逐渐舔到小腿,摇着尾巴。偶尔抬头看我一眼,我便与其对视,几秒钟过后,它便继续舔脚指头。

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行动,直接离开可能会让这条狗孤独,但不离开则会让我别扭。我又开始了纠结,这时候,我看见了远处的那条狗。它呆呆地看着我,见我把目光转向它,又叫了几声,然后躺下,继续看着我,看这条狗舔我的脚指头。我感到十分奇怪,索性就鼓起勇气,直接往回走,全然不顾后面是什么情景。等我走了一段距离,回头再看时,它们已经又在一起了,不过是在往山的深处走去,两条狗迈着相似的步伐,身体一摆一摆的,我立马想到一个词:优雅。但马上我就后悔了,嘲笑自己的用词,然后灰溜溜地回来。

蜻蜓是中午发现的,当时我正在观察蜜蜂喝水,那里的水管破裂了,形成了相对丰富的水源。中午天气炎热,蜜蜂多来饮水,我偶尔前去观之。但一对正在交尾的蜻蜓慢悠悠地飞过来,在附近的草叶上停下,正是这时我发现了它们;然后我看着它们在草叶上摇摇晃晃,十几秒后落在了流水间的小石子上,看样子像是要喝水。我果断观察它们的一举一动,这比蜜蜂更加吸引人。我想起几年前,六岁的侄子指着一对交配的蜻蜓问我,它们在干嘛?

我告诉他,它们在交配。

交配?他问,很显然充满了疑惑。

没错,交配,人类叫性交,动物叫交配。

我刚说完,发现大姐早已站在身后,很显然她听见了这次对话。我一时手足无措,慢悠悠站起来。然后她就给了我一巴掌,顺便把她那充满好奇心的儿子一下子扯走了。从那以后我和她的关系就没怎么好过,但我始终不理解我的回答有何错误。即使是现在,我仍然要这么回答的,因为这就是真理。

而此刻,一对蜻蜓在我的眼前交配,我想它们并不害羞,享受到了最为纯粹的生命的美好。我甚至有些羡慕它们,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极其完美。流水为饮,草叶为食,顺应季节与气候,传承生命,然后一辈子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它们可不懂什么爱啊恨啊,它们也没有欲望,没有烦躁,只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做什么,然后便可以好好死去了。如果它们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我会觉得这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那对蜻蜓什么时候飞走的,我并不知情,那时候我正处于发呆之中。等我醒来,眼中早已空无一物,哭声与笑声在脑后交替传来。


2022.8.15

我承认我有些无聊了。我开始在社交软件上寻求慰藉,但大多数都不会用。我通过短视频上的广告,将信将疑地安装了一款聊天软件。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难道上面真的会有很多人敞开心扉地对话吗?我似乎不敢相信于此。我将这件事,以及我的怀疑,告诉了一个久未闲聊的朋友。他反问我,你这是要干嘛?交友,约炮?我说我只是想要找个人聊聊天。但他觉得我一定会像鱼一样被别人钓起来,我对此不以为然。

我无法开口,于是我等人开口。一个头像可爱的人给我发了一句,哥哥,你好。

我似乎在那一刻感受到了这种软件的魅力,存在与骄傲的恍惚感让我飘飘然,但这感觉一下子就过去了。而被拯救的感觉却一直存在,原来被拯救如此简单,只需要陌生人一句,哥哥你好,我就超脱于万物。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只好很客气地回复了句,你好。然后我便等着下一条消息的到来。我承认我毫无魅力,很多时候显得呆板固执,但我前任却不这么认为,她经常对我说,你真好。我确实真好,所以我受了很多气,吃了很多亏,所以我不能再变得那么好,所以我必须和她分手。

我等了很久,在此之间我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于是我走到镜子前,看里面的自己到底是何种存在,浓眉大眼,头发旺盛,胡子拉碴,鼻毛溢出,很多都是自然而生,却显得十分多余。我还穿着五年前在大学买的衬衫,已经老旧,但十分适合我,它让我看自己很舒服,便一直穿在身上。除此之外我便什么都没有,还好这种软件不会看脸,全凭聊天;就算看脸,我把胡子一刮,鼻毛和头发一剪,也可以保持一个较为清秀的面容。我不长痘,这让我大多数时候很自豪。我耳朵上有颗痣,但其实不仔细看,没人能知道它的存在。我牙齿凌乱,吃东西时每一颗都在打架,而这又如何?人们看你的照片,并不会看见你有意遮掩的残缺。还有眼皮,我是单眼皮,但很多人,包括我一个朋友,说单眼皮是缺陷,双眼皮才是完美,人们都应该拉成双眼皮。我告诉她你不懂欣赏,她说我品味低下,这样我便无法再反驳了。女人总觉得潮流在她们身上,男人就是品味低下,也许我去买几件新款衣服穿上,她们又不会这么认为了。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软件不看脸,只聊天。真的,它不看脸,只聊天。

我回到沙发上,手机就放在那里,上面显示我有两条未读信息。只见上面说,

哥哥,你是1吗?

告诉我,你是1对不对?

我什么也没回,坐了一会儿,把软件直接卸载掉。其实我也准备把手机扔掉、摔碎,甚至我都已经把它举起来了,但一想到那之后的事情太麻烦,太复杂,我会像条狗,便什么事情也做不了了。

几分钟后,我拿起鼻毛剪,走进浴室,将其探入了最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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