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打了个响鼻,杰西抬起头,看到帽檐下正前方有家客栈,客栈的另一侧,能看到几缕探头的枝条——应该是柳树,枝条垂下的前方,和前栏呈一线有凸起的井沿。杰西走过客栈把马牵到树下,没有拴马桩,他把缰绳在柳树较细的枝丫上缠了两圈,走到井边打起一桶水,自己喝了一口,剩余的留给马儿,转身朝客栈前栏走去。湿润的口腔把沿途附着的尘土剥离下来,杰西不禁扭头朝地上啐了一口,此时余光映入后方的一个黑影。他走上前栏,倚着栏杆,从兜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边,好奇的望着远处的这个黑影。此人从西边而来,距客栈大约四百米,头上戴一顶锥形遮阳帽,上身好像穿一件长衫,腰间紧束,上面挂一个圆丘丘的东西,后背好像背着什么东西,从右肩上突出来。杰西低头点燃烟,咀了一口,抬头再望了这个人影,推门进了客栈。
他走到吧台,看到老板坐在里面,闭眼仰面,张着嘴打着呼噜,嘴里满是口水,已从一边嘴角溢出。杰西按了两次铃,老板半睁开眼看了下,马上清醒过来,他睁圆了眼,把嘴里的口水咽了下去,打直脖子,站起来,用袖子抹去嘴角的口水,刚要开口问,
杰西说:“一瓶威士忌”。
杰西拔出瓶塞,倒了一杯,送到嘴边,听到滋的一声,忘了嘴里还叼着烟,但他没管,一饮而尽,把装有半截烟的杯子放在吧台上,示意老板重新拿个杯子,然后拿着酒走向右边角落的桌子面西坐下,重新点了一支烟。
老板目送杰西坐下,才忙自己的事,其实也没什么事可以忙的,只是刚刚经历的几分钟,让他有点紧张。这时,门口又进来一个人,头戴斗笠,上嘴边和下巴的胡子围成一个圈,身穿长衫,腰间紧束,上面挂一个葫芦。此人走到桌边坐下,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东方的面孔,头上扎一个丸子发髻,他顺了顺头发,按开胸前的背带扣,把背上背的束袋甩过来放在桌子上,袋子口露出琴头和一根玄,里面应该是一件乐器,杰西这样想。
陌生人从腰间取下葫芦,拔去塞子,准备喝时,停顿了下,又塞好放在桌子上。转身想叫老板时,老板已经恭敬地站在他旁边,幸好反应快,差点碰了老板的壁。
“给我一瓶水”。
“一瓶水,哈哈哈”。杰西忍不住笑出声来。
从他一进门,杰西就盯着他一举一动,简单来说这是种乐趣,看着陌生人一件一件卸下身上的东西,并打量猜测他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如果,此人穿着讲究,那,这个过程不亚于看一个装扮精致的美人在解衣梳妆。
他们恰好隔一张桌子相对而坐,陌生人看了一眼杰西,对他的笑声没做回应,眼睛回来看着葫芦。
“你应该是一个——艺人,对吧?”杰西笑完,接着说。
陌生人好像看着葫芦出了神,老板把一瓶水放在桌上,他才回过来。
“算是吧。”他咕咕的喝了半瓶水,用袖口粘去嘴边和胡子上的水珠。
“我也很喜欢音乐,在老家放羊的时候,总背着一把民谣吉他,夜里坐在篝火旁,弹了一曲曲民谣,望着天空的繁星。”
“哈哈哈,看你一脸胡茬,还有这种闲情雅致”。陌生人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杰西心里一句WTF,明明刚才还是自己嘲笑别人,现在反而成了嘲笑的对象,更要命了是无意把自己内心中柔弱的一小段说了出来,有点那么点害臊,可能是长期一人旅行的缘故,接着他又想起了放羊时给自己送补给的老板的女儿……噢,不,不能再泄密了。
杰西有点气,右手拿起杯子刚要喝时,想起嘴里还有烟,于是伸出左手摘去烟嘴放在老板急忙送来的烟灰缸里,接着他咀了一口,把杯子放在桌上,老板回头看陌生人时,发现自己遮挡了他们半个视野,连忙退出这个“无人区”回吧台,眼睛一直关注着,随时响应他们的吩咐。
陌生人注意到杰西拿烟的左手是义肢,如果像电影《终结者》里的机器人一样,外面附一层生化皮肤,那完全看不出是一只电子机械手臂,这让他有些吃惊,也回到了现实。对啊,现在是2088年,文明社会里,电子生化义肢随处可见,只是他长期在荒凉的地方旅行,远离文明社会,以为现在是自己看的老电影的世界,因为即便现在是2188年,在地球荒凉的地方,和2008年没什么两样。
杰西这才摘下帽子,想让“面目完整”的自己镇住陌生人,可是陌生人略微惊讶的表情又喜笑颜开了。杰西一脸疑惑,想我的形象没有确实不吓人,但也不可能是笑人吧!
“我在初中临时替补去演一个喜剧小品,为此从早上到下午一直戴一顶圆顶宽边帽子,到上台演出完毕,表演效果很糟,但当我脱帽致谢时,台下才发出笑声。”虽然这是自己的尴尬瞬间,但也是以前的,而且达到了节目效果,所以还是把它讲完,现在好笑的是对面这位“钢铁直男”。
“你应该好多天没洗头了吧,牛仔。”
杰西一脸不屑的摸了下头,感觉头发像岩浆凝固了一样,头发被帽子倒模成一个大拱包。杰西保持严肃没有说话,左手握着酒杯喝酒,陌生人也喝自己的水,大家现在突然相安无事,杰西故意用自己的机械手指摩擦酒杯,发出一丝丝尖锐的声音,好像要把此刻像水晶一样透明宁静的午后划破,反而又显得这时候异常安静,可以听到外面野鸡午后下蛋后的欢叫。
“所以你今晚有演出安排?”杰西还是忍不住开始对话。
“不喝酒喝水!”杰西看他迷惑补充道。
“哦,我只是口渴,况且外面的水被马喝了。”
杰西对自己做的好事呵呵地笑了。
“我想来这儿的人——男人,应该都是喝酒解热的,所以我就把桶给马了。”
“不如这样吧,我请你喝,怎么样,我看你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来喝酒。”
陌生人看了下葫芦。
“谢了,喝酒解不了热,我身上确实有值钱的东西,不想折了。”
“葫芦,还是那个竖琴?你拿出来让我看一下,我可以给你估个价。”
陌生人看牛仔将近一瓶酒下肚,有点上头,跟他杠着反而让他无理取闹。所以他拉开束带口,把里面的“竖琴”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杰西盯着看,还伸了脖子够过去,想什么竖琴只有一根玄的?见杰西还没明白过来,他把竖琴一段杵在桌上竖直,转了一圈。
“竖琴”左右上下各刻有一条东方神龙,里面上下各写有两个字,当然也是“东方”那边的字。杰西看了下竖琴,透过竖琴看了下陌生人。
“弓,不是竖琴。”杰西觉悟道,并热情高涨起来,他也知道自己喝酒有些上头,脑袋有些昏昏然,所以让老板也拿了瓶水给他,他先用水抹了一把脸,接着咕咕喝了半瓶。
“你是猎人,不是艺人!”
“技艺精湛,也叫艺人。”
“这弓确实精致,但做的好看的东西往往就其他用途了。”
说着,杰西拔出自己的左轮,在空中前后嗖嗖旋转几周后放在桌子上。
“这把左轮除外,设计紧凑精巧才能坚固难用,百发百中。”
“你会弹吉他,可能也会乱弹琵琶,但你不会弹我这个竖琴,至于你的左轮,小孩子都会用。”
“是吗?”杰西拨了下枪柄上的马刺。
“看来现在我们只能一决高下,你说怎么样,陌生人。”
“just so。”
他们相望起身。
“野鸡!”吧台老板插道,“外面灌木丛很多野鸡。”
“野鸡,不错。”杰西道。
“野鸡,嗯。”陌生人点头赞许。
他们先后走出门,走下前栏,距灌木丛大约五米处停下,老板也跟着出来,站在前栏,扶着柱子观望。这时太阳距地平线还有一掌长,但没有那么炎热,阳光和视线垂直,是不错的表演时刻。
“听着,老兄,我六发子弹,第一枪发令,结果比较后面五枪,你得和我同时开弓,射中多的取胜,如何?”
陌生人微笑点头,弓上搭一只箭,右手指间夹三根。
“这对你不公平,你总共四根箭,那我就五发子弹。”杰西甩出弹仓,退出一发子弹。
他们相互拉开两米的距离,陌生人右腿后撤成浅弓步,杰西两腿扎开与肩宽,右臂曲肘,手悬空在枪柄上方,相看点头示意准备就绪,回正看着正前方,老板莫名紧张地抱着柱子,眼睛不眨盯着杰西的右手。
Bang——bangbangbangbang,老板发现自己并没看向开枪的地方,还是看着杰西的右手,但枪已经插回枪套,只有声音和杰西胸前空气中飘着的白烟可以证明他确实开了枪,他甩头向陌生人,他手里也只有弓没有箭。
他们走进灌木丛,清点了下,陌生人赢了。杰西确实射中了四只野鸡,陌生人也在枪响完后射出了四只箭,如果其中三根叫百发百中的话,那么另一根就叫百发百百中了——一箭双雕。
“这不对,你射中那四只都有我的子弹,猎人。”杰西发现。
“很巧,不过,有一只只有我的箭。”
“很好,杰西,来自新墨西哥州。”杰西伸出右手。
“杰西Pinkman。”
“杰西麦克雷。”麦克雷爽朗笑道,竟然现在有人看过八十年前的美剧。
“半藏。”陌生人和他握了手。
“半藏,宫本半藏?”
“就半藏。”
“好吧。”现在他们似乎成了一半的朋友,另一半是朋友不能说的,那就不要为难。
他们走回客栈,麦克雷发现葫芦上也写有字,两个稍大的字和一篇密麻的小字。
“半藏,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就是东方哲学里所说的缘吧,就像今天我们会在这里不打不相识。”
“缘,好吧,现在应该为我们的缘干一杯。”
“那不如我请你喝,这是我们日本的清酒。”半藏拿起葫芦。
“我还一直想知道你葫芦里卖什么药,原来是酒。”
麦克雷拿起酒杯过来和半藏相对坐下,半藏扭头让老板拿两只新的酒杯过来。
“你的酒,味太浓,换个酒杯才能品我这酒的味。”
麦克雷哈哈笑道,自己在对面这位朋友眼里就是个没讲究的乡下佬。
半藏给自己和麦克雷各倒了的三分之一杯,杰西心里觉得不够,但半藏也没多喝,一饮而尽,发现这酒没什么滋味。
“如何?”半藏问。
“确实味淡。”
“我这酒是上头醒神,过去只喝过两杯,今天也是喝第三杯的时候。”
“这就很贵吗?”
“这是我老家的酒,物离乡贵。”
“喝酒还讲时候,你们日本也太讲究了。”
“对,时候,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半藏突然问道。
“2088年,7月14。”麦克雷对半藏突如其来的问题有点疑惑。
“那我得和你告别了。”
“这个时候?”
“对,每年的这个时候。”
说话间,半藏已经收拾好东西,一如他进门时候的样子。麦克雷和他走到门口,他回过身来对麦克雷说
“现在我只能借你的马一骑。”
“那就作为我们的见面礼。”
半藏从长衫里面掏出一块方形的金币递给麦克雷。
“这也是我的见面礼。”
麦克雷接过来,半藏向他鞠了一个躬,推门出去。杰西翻看着金币,前后各刻有一个字,可能就是这位一半朋友的另一半,他推开门出去,半藏已骑马逐影绝尘而去。
“后会有期,朋友!”麦克雷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