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与窗

        门，是指建筑物的出入口或安装在出入口能开关的装置，是分割有限空间的一种实体，可以连接和阻断两个或多个空间的出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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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是指墙或屋顶上建造的洞口，使光线或空气进入室内。“窗”本作“囱”（“囱”为俗字，即在墙上留个洞），框内的是窗棂，可以透光，也可以出烟，后加“穴”字头构成形声字。《说文》说：“在墙曰牅，在屋曰囱。窗，或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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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与窗，有着不同的意义。门是造了让人出进的，但是，窗有时也可作为进出口用，譬如，小偷和情人就总是从窗进出。所以，门与窗的根本分别，绝不是有没有人进来进出。

若以赏景来讲，我们可以这样说：有了门，我们可以出去；有了窗，我们可以不必出去。

窗子打通了人和大自然的隔膜，把风和太阳逗引进来，使屋子里也关着一部分春天，让我们安坐了享受，无须再到外面去找。

古代诗人像陶渊明对于窗子的这种精神,颇有会心。《归去来辞》有两句道：“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不等于说——只要有窗可以凭眺，就是小屋子也住得么?他又说：“夏月虚闲，高卧北窗之下，清风飒至，自谓皇上”。意思是只要窗子透风，小屋子可成极乐世界。他虽然是柴桑人，就近有庐山，也用不着上去避暑。所以，门许我们追求，表示欲望。窗子许我们占领，表示享受。

世界上的屋子全有门，但有门却不开窗的屋子我们还看得到。这指示出窗比门代表更高的人类进化阶段。门是住屋子者的需要，窗多少是一种奢侈。屋子的本意，只像鸟巢兽窟，备人回来过夜的，把门关上，算是保护。但是墙上开了窗，收入光明和空气，使我们白天不必到户外去，关了门也可生活。屋子在人生里因此增添了意义，不只是避风雨、过夜的地方，并且逐渐有了陈设，挂着书画，变成了我们从早到晚思想、工作、娱乐、演出人生悲喜剧的场所。门是人的进出口，窗可以说是天的进出口。屋子本是人造了为躲避自然的胁害，而向四垛墙、一个屋顶里，窗引诱了一角天进来，并训服了它，给人利用，好比我们笼络野马变为家畜一样。从此我们在屋子里就能和自然接触，不必去找光明，换空气，光明和空气会来找到我们。所以，人对于自然的胜利，窗也是一个。

我常想，窗可以算房屋的眼睛。刘熙《释名》说：“窗，聪也；于内窥外，为聪明也”。这正跟凯罗起句所谓：“双瞳如小窗，佳景收历历。”同样地只说了一半。眼睛是灵魂的窗户，我们看见外界，同时也让人看到我们的内心。眼睛往往跟着心在转，所以孟子认为“相人莫良于眸子”，梅特林克戏剧里的情人接吻时不许闭眼，可以看见对方有多少吻要从心里上升到嘴边。我们跟带黑眼镜的人谈话，总觉得捉摸不住他的用意，彷佛他以假面具相对,就是为此。

据爱戈门记一八三年四月五日歌德的谈话，歌德恨一切带眼镜的人，说他们看得清楚他脸上的皱纹，但是他自己却会被他们的玻璃片耀得眼花缭乱，看不出他们的心境。

窗子许里面人看出去，同时也许外面人看进来，所以在热闹地方住的人要用窗帘子，替他们私生活做个保障。晚上访人，只要看窗里有无灯光，就约略可以猜到主人在不在家，不必打开了门再问，好比不等人开口，从眼睛里看出他的心思。

关窗的作用等于闭眼。天地间有许多景象是要闭了眼才看得见的。譬如梦。假使窗外的人声物态嘈杂，关了窗，才好让灵魂自由地探索、安静地默想。有时，关窗和闭眼也有连带关系，有时你觉得窗外的世界不过尔尔，并不能给予你什么满足，你想回到故乡，你想要看见跟你分离的亲友，你便只有睡觉，闭了眼向梦里寻去，于是你起来先关了窗。关了窗，周遭便会迅速安静下来，于是，故乡就在眼前，亲友也就在眼前。可那道门，依旧如沟壑般挡在脚前。

于2019.7.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