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诀》导读:大青山莽莽风骨,狼烟腾历历青春。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铁血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声音乐章。激烈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吟青诀、唱河山,奏响了大青山英雄儿女的抗日赞歌。
长篇抗日小说《青诀》连载
作者:田彬
第五十三章
范君义让大龙给玉龙捎了一封信。从来不知忧愁,整天哄打嬉闹的玉龙突 然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信中说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艳秋,同时,恳求玉 龙帮助他成全此事。玉龙一看这信,一股热血从脚心蠕蠕地直往脑门子上涌。 他闭上眼,用双手拼命摁着快要蹦出腔外的心脏,排排冷汗不断从额头上流淌下 来。接着,一股绝望的情绪袭上了他的心头。他想:我所求的爱大约是求不到 了,我爱得要命的人,就要成为别人的人了。没有爱情的生涯,岂不和死了一样 吗?想到这儿,他的恨泪就断断续续地滴下来,原来红润的大脸,一下子变得灰 白,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了。他怕人发现自己的情绪,竟一个人躲在屋里插上了 门。
小兰愤愤不平。她生硬地把门敲开,没站稳就气冲冲地说:“范君义是个什么人?咋能夺别人的老婆?” 玉龙连忙摆手道:“不不不,大嫂,范指导不知我和艳秋的关系,才写了这信。再说,人家原来的确是订过婚的。” “可艳秋爱的明明是你,刚刚捎来的戒指是最好的证明。” 玉龙无奈地说:“唉,以后不要提这件事了。” “不成!”小兰拿出了家长和主事人的架子,“你这次帮艳秋打完仗,就马上和她成亲,你看爹的身体不行了,怕老以前见不到你成亲。” 玉龙又摆手摇头说:“人家是富家女子,又有文化,我配不上人家。” “身价再高的女人,在男人怀里都是一只绵羊。” “大嫂,艳秋那么厉害,每天脸孔冷冰冰的,又野又难调教,我和她就算了吧……”
“你说什么?玉龙,你男子大汉一条,驾驭不了一个女人?女人是一匹马,男 人是骑马的,只要骑马的有本事,不论多难骑的马,到后来都会服服帖帖。艳秋 是个表面冷的女人,可她心里热乎,这种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心是铁的!你 们这些男人,总是想让女人温温顺顺,真给你们找个老实巴交的女人,你们又会 骂人家废物饭桶……”
看起来,玉龙已经深思熟虑,尽管小兰面孔严厉,咄咄逼人的话语一串接着 一串,但他依然想着说法拒绝:“大嫂,你听我说,从内心里,我真爱艳秋,可是我 绝对不能和她成亲。她老子杀了咱妈,咱牛家人又杀了她老子,我们把她娶回 来,这成了什么事情?最主要的是范指导爱上了她,而且人家的确有婚约,我娶 了她,对不起范指导,实际是对不起八路军呀。”
小兰不由分说,掏出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强按在了玉龙手心:“娶老婆和八 路军没关系!你见了艳秋,亲自给她戴上,人家给你信物,你也得还个心愿!玉 龙,你要不听话,大嫂生气了!”
玉龙像吃了秤砣,又说:“大嫂,求求你,一个女人两个男人爱,总得有一个让 步呀?再说,我和范君义一个连长,一个指导员,争风吃醋,不让人笑话?”
“不行,这事不由你!玉龙,你太伤大嫂心了!”小兰呜呜哭起来。 此刻,山山急急忙忙跑进院,喊:“玉龙,快,八路军一个长官找你。” 玉龙迎回了山山,问:“谁?”“听说姓仇!”山山鹦鹉学舌。
玉龙立即反应过来,这就是艳秋每天诅咒的那个南方人,光听说,没见过。
今天倒可以见识见识。他大步流星奔到了路娃上学的私塾房里。在两个卫兵的 护卫下,一个矮矮小小的人像一片竹叶坐在讲学台上。玉龙忘了军队的礼仪,胆 怯地绕过仇主任,像一只大狗熊似的坐在了小娃们的矮桌上,俩人形成了鲜明对 比。
“今人见了首将不几倒敬礼吗?”仇主任站起来,轻轻拍拍桌子,很严肃。 玉龙听不懂他的话,反问:“咋不去家里坐坐?喝口水嘛!” 门口一个卫兵笑道:“牛连长,仇主任问你,军人见了首长为什么不敬礼?” “噢噢噢!忘了!”玉龙立即站起来,给仇主任补了个礼,可是没经允许又坐下了。
仇主任轻轻地冷笑了一声,又问:“李鸡到员气哪里了?”(李指导员去哪里 了?)
“李指导?”玉龙猛地想起来,李干事就是范君义。就说,“仇主任,他去了范 家镇。鬼子肯定会血洗飞鹰山,他去搬兵。”
“细马叫搬兵?”(什么叫搬兵?) 玉龙摇摇头,回答:“他没有骑马。我们范指导从来不骑马,他说步行可以练腿脚。”
“范鸡到细谁?”(范指导是谁?) “他就是李干事嘛!”玉龙话一出口马上感到失言,打住了话题。可仇主任却抓住了把子,非要个水瓢。玉龙只得将范君义几次参加八路军未被批准而改名 换姓的事说了一遍。仇主任面孔越来越严肃,且有些凶恶可怕。他站在那里,气 喘得呼呼地说:“尖机义机分子!不经批整,善鸡离呆,目无组鸡!”
玉龙听不懂什么意思,但知道仇主任在批判范君义。那卫兵又解释道:“牛 连长,仇主任说,李指导员是混在革命队伍里的阶级异己分子。不经过部队批 准,擅自离开队伍,是严重的目无组织纪律行为。”
这些新名词,玉龙更加不懂。不过总体内容都明白,这不是夸奖和好评。他 的心激烈地跳动,为范君义捏了一把汗。听说仇主任是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 怪家伙,不要因为自己失言给范君义找下麻烦才好。
仇主任忽然变得笑容可掬了。手舞足蹈地讲演了一顿,一句比一句难懂。 玉龙急出了一身大汗,依然云里雾里,不知所云。那卫兵大体翻译了一下,是让 玉龙好好干,听从命令服从指挥,不能随便指挥部队行动等等。
送走了仇主任,玉龙像干了一场重活那么累,心里又压上了两块沉甸甸的石头。听仇主任口气,对范君义很不感冒。都怪自己,说话欠考虑,把一层纸捅破 了。假如范指导受了处分,自己的良心咋交代?其二,飞鹰山急需增援,仇主任 又不让随便动用部队,这可咋办?
他悻悻地回了家。小兰抱着两块色彩艳丽的红缎锦龙被面进了屋,说:“玉 龙,你看,刚才货郎来,大嫂给你和艳秋买了两块新被面,多好看呀!”
玉龙难耐地以一种哭腔说:“我的大嫂,我哪儿有心思娶老婆,刚才仇主任还 说不许动用部队,我不一定能不能上飞鹰山。”
“你说什么?八路军养上部队干什么用?阴灵沟的鬼子作翻了天,不许干 扰。飞鹰山的姐妹受了危难,也不许增援。养部队是摆着看的?”小兰既不理解 又不满意。
玉龙也蒙了头,转不过向来,委屈地说:“我也弄不懂嘛!” 这时,臭蛋像一只家雀飞进了屋,拉住玉龙说:“连长,你这次上飞鹰山,一定先俘虏几个大官,官儿越大,手枪越小。这回呀,一定给我弄一支最小最小的手 枪。”
“哎呀,我还不一定能去成飞鹰山!”玉龙说。 臭蛋的小嘴撅成了两颗大红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赌着气说:“连长,你要不给我弄小枪,我明天就离开牛家村!” 玉龙知道臭蛋耍起赖来没完没了,只好说:“好了,好了,别闹了,知道了!” 二狗领着几个班长吵吵嚷嚷进来了。战士们听说部队要开到飞鹰山援助杜艳秋,个个兴奋得摩拳擦掌。好些战士入伍后还没打过仗,都想过过瘾,试个稀 罕。整个打仗的氛围把玉龙包围了,刚才仇主任的那些话在玉龙脑子里渐渐被 冲淡。他终于作出了决定:明天一早部队就出发!
羊群涌在了圈门口,争着抢着向外挤。小兰抹起了袖子,露出了均匀短小的 胳膊,一只一只地厾膘成。明天晚上就要迁坟了,家家户户都要宰猪杀羊供奉先 祖。小兰厾住的五只羊被拴在了桦树栅栏上,凄惨地叫着,好像预测到了今天要 挨刀一样。
小兰摆出了一副刽子手的姿态,一只手扭住了一只羊头,用腿膝稳住了羊的 肚子,手里举着明晃晃一把屠刀,尖尖地清了一嗓子,屠刀就捅进了羊脖子里,刀 把一转,羊喉头就被割断,羊挣扎着四蹄“划拳”。小兰展展腰,对旁边观看的金 龙命令道:“剥皮!”
小兰一向温柔,是个天性善良的人,一辈子连只鸡也没有杀过,今天表现的如此凶狠,固然是有用心的。玉龙出发前,反反复复和小兰说:“大嫂,我走后,最 不放心的是我二哥。这次回来,别看他见人笑脸相迎,说话小心谨慎,这越发使 人不敢相信。他一下哪来那么多钱?肯定让日本人收买了,这次回村不定打什 么主意。我走后,一定多留心。一旦他做出对不起村人的事,马上找张老先生, 该除灭就得除灭。”小兰今天第一次举起了屠刀,她是故意让金龙看到,自己并非 是个软弱的女人,是敢举起刀的英雄,以警示金龙不要轻举妄动。
金龙蹲下来帮着剥皮,他果然被震惊了,说:“大嫂什么时变得这么胆大?” 小兰不冷不热地说:“世道逼人,不能总像这只羊一样任人宰杀了!” 金龙显得特别殷勤,说:“大嫂,这些脏活我来做,你歇歇。” 小兰没接他的话茬,依然冷冰冰地说:“金龙,大嫂问你,你得说实话。” “问吧,大嫂,你尽管问。” “你说实话,你那么多钱到底是哪来的,是不是和鬼子通上了?” “大嫂,你可别误会啊,你听我说。”金龙显出受了冤枉的样子,开始叙述他这次发财的经过,“我跑出村后,在石门沟乱窜了两三天,身无分文,没有吃喝,也没 脸回家,真想从石崖上跳下去了断自己。突然,我听到一声枪响,只见一犋骑马 在前头飞跑,后头一犋骑马紧紧追赶,一边追一边喊,一边开枪射击。前头的那 犋骑马被枪击中倒下,马背上的人栽进一条壕沟里,脑袋撞在一块石头上,但他 没有死,向后头追赶的人开了两枪,后头的那个人也从马上栽了下来……我跑过 去一看,后头那个人死了,前头那个人脑袋碰了半截,流血不止,一会儿也死了。 我从他们身上搜出许多洋钱,我估计他们是土匪,分赃不均打起来了,正好让我 碰上……”
小兰听毕,“嘿嘿”地冷笑着。这笑声使金龙皮肤发寒,他立即做出了积极的 反应,说:“大嫂,金龙向你保证,我要胡说,五雷轰顶!”
小兰把屠刀抓起来,在羊皮上擦擦血迹,又使劲戳进了羊肚子里,这个动作 的潜台词是:金龙,如果你再为非作歹,这刀子就是这样插进肚子的!
小龙把凉房门打开,大岛和几个日本俘虏耷拉着脑袋懒洋洋地走出来。今 天,小龙要帮大嫂杀羊,一边杀羊,一边看着他们在羊圈里放风。可他们个个捂 着嘴,讨厌羊粪的臭味。
小龙骂道:“不识好歹,让你们锻炼身体!给爷跑步!” 鬼子们扬眉瞪眼,不听小龙指挥。
小龙对撅着屁股玩耍的路娃喊:“路娃,拿鞭子赶他们跑!”
路娃站起来,“噢哟”叫了一声,牛家老五就从大门外射箭般跑进来,随着路 娃的小指头一指,“汪汪”叫着,跃进了羊圈扑向了俘虏。俘虏们吓得魂飞魄散, 立即在羊圈里乱跑起来。
小龙腆肚大笑,命令老五继续追扑俘虏,俘虏个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大 岛脚下一滑,像一头散了骨架的骆驼倒在了地上。
小兰站起了身,对小龙说:“小龙,你干什么呀?他们也是人,再说八路军有 俘虏政策。
小龙连连说:“对对对,大嫂,我们也是为了让他们活动活动筋骨。” 小兰在儿子头顶拍了一巴掌,生气地说:“路娃,谁让你动不动就喊狗咬人?” “妈妈,我……呜——哇——”路娃委屈地哭了。 小龙走上前来,拉住小兰说:“大嫂,这都怪我。” 这时,金龙也进了羊圈,说:“谁也不怪,就怪这几个日本王八蛋!”他忽然咬牙切齿地扑到俘虏面前,在每个人的脸上扇了两记耳光:“操你妈的,为了你们, 让我的侄子还受了冤枉!”他在殴打大岛时,突然给他使了个眼色,将一个纸团乘 机塞进了他的脖子,又故意抓住他的衣领,里外扇起了耳光。
小兰喊:“金龙,你是干什么呀?谁让你打人?” 金龙停了手,又补了大岛一脚,才骂骂咧咧走到路娃身旁,擦了擦路娃的泪,说:“不要哭了,二叔给你报仇了! 小兰说:“金龙,你连自己都管不好,咋又管起娃子?我刚修整他,你又全掰过来,你呀!”
金龙显得十分歉意:“大嫂,我一见这帮狗操的鬼子,就气得血气翻天!你可 别多想,我哪能让娃子学坏?”
小兰对儿子说:“路娃,篮子我给你修好了,快挑苦菜去吧,一定要再挑满满 一篮子回来。你看咱们家的粮食,只够几顿了。”
路娃点点头,去屋里取出了挎篮和挑苦菜的铲子。 金龙说,“大嫂,我回村时,路过好多长苦菜的地方,我和路娃一块儿去。” 小兰不同意:“你陪巧巧说说话,不用你!” 金龙没听小兰的话,喊住了走在大门口的路娃:“路娃,等等二叔!二叔知道哪儿苦菜最嫩最多。” 路娃不情愿地看看二叔,俩人出了大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