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四期：半根烟的颓废
老程找到我时，我并不惊讶，因为先前他提过，叫我帮他的饭店写篇文章宣传一下，涨涨人气，但等他扭捏又轻声地说出来由时，我还是大吃一惊——“我想让你帮我写个故事”，他说，“关于思雨饭店的。”
思雨饭店就是老程的饭店名，大家都知道老板娘叫王雨，爱吃椒麻鸡，所以老程便立了个规矩——来吃饭的顾客，不管点啥菜，都得搭一道椒麻鸡。
规矩很奇葩，但老程做的椒麻鸡可谓一绝，很多食客甚至慕名而来。据说，很久之前老程便是靠这一道椒麻鸡俘获了王雨的心。
看着他极不自在的模样，我调侃说：“你还真是学会浪漫了，要我记录你们的爱情故事！？”
老程连声否定，连叹了几口气，一下起身踱步，一下坐着发呆，才终于弯弯绕绕和我解释起了思雨饭店背后的故事。
那是一九八八年，技校毕业的老程成了一名铁道工人，虽然已经得到了梦寐以求的铁饭碗，但老程对待工作学习丝毫不松懈，第一年便拿到了优秀工人奖章。
次年，单位安排优秀工人前往全国各地钢铁厂参观学习，老程分配到了乌鲁木齐某钢铁厂，在那里住了半个月，认识了她。
她叫思煜，是厂里的职工，负责接待老程一行人。
思煜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齐肩的短发显得清爽又干练，她的眉宇间总是透着笑意，说话时，两个梨涡若隐若现，甚是可爱。没几次接触，她就成功栓住了老程这位客人的心。
他们两情相悦，感情也迅速升温，等到临别之际，老程已经和她私定终身了。
返程那天，思煜亲手做了一份椒麻鸡带给老程，他说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椒麻鸡，后来他研究了很多年，却始终做不出那个味道。
之后他们一直保持着频繁的书信联系，直到九零年元旦，老程以一封书信亲手扼杀了他们的未来。
老程说，他们工作辛苦，不仅休息时间少，工资还得帮衬家里，一张车票的钱都得考虑再三，和她相距这么远根本没办法见面，虽然她对感情一直充满信心，但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兑现对她的承诺，他看不到他们的未来，那还不如早点结束。
后来他收到了思煜的回信，她说，既然这样，那以后也没有必要再联系了。
她就是这么敢爱敢恨，老程说，我就喜欢她这一点。
转眼到了九三年，全国各地陆续迎来了下岗潮，老程的单位也不例外，“减员增效，轻装上阵”的口号已经喊得震天响，但工资依然发不下来。
随着同事一个个离开，留下来的人也终于坚持不住，开始做些捡铁路上的煤渣子卖钱之类的“小买卖”来补贴家用。
老程失业后，家里托人给他在人民食堂里找了个活，他也算是正是踏入了厨师行业。
他说他就想学做椒麻鸡，可厨师们都不认得这道菜，食堂里也没有这么多鸡肉给他尝试，于是他决定把厨艺练好，然后出来单干。
两年后，他东拼西凑了一笔钱，开起了自己的饭馆，那时他已经认识了王雨订了婚，于是索性就将饭馆叫做思雨，一方面代表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一方面又隐藏着他那一段夭折的爱情。
后来，他终于学会了椒麻鸡，然后让其成了为了饭店的招牌，他和王雨的恩爱故事也就此传遍了大街小巷，成了很多食客慕名而来的理由之一……
我目瞪口呆地听完了老程讲的故事，心想老程你真就一大渣男，小心哪天我去嫂子那揭穿你！
老程一改开口前的拘谨，全身仿佛都舒展了开来，面对我的质疑，他笑着说道：“你可不能乱想啊，老哥我的心早就交给你嫂子了，但有些事，虽然放得下，却也忘不了啊！”
他朝我肩膀重重拍了几下，接着说：“这故事，务必给我写好一点，就拜托你啦！”
我说你就放心吧，保证给你写好！
几日后，我拿着文稿和老程在河边一歇脚的凉亭里准时碰面，这是他和我约定好的地方。
他如若珍宝似的翻看着文稿，一会咧着嘴痴痴的笑，一会连声叹气，一会又突然盯着文字发起呆来，直到看完，他仍然依依不舍地抚摸着文稿。
“这边文章还不算太完整，总感觉缺点什么。”我说。
“我和她本来也不完整。”老程怅然说道。
“我的意思是，在那之后，你们最后一次联系之后，你真的没有再找过她？”
“其实我离开铁路后，偷偷去过一趟乌鲁木齐，我就想再见见她。”老程沉默许久，缓缓说道：
“但那时已经过了三年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在干什么，有没有相好的，可人们不常说嘛，只要想着一个人就会梦到他，于是我就想着她，我就坚信，去到乌鲁木齐，我一定能见到她！”
“那你见到了吗？”我问。
“见到了，我就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一抬头就看到了，她的背影，我这辈子都不会忘的，她穿着一条白色碎花裙子，裙摆和头发在风中摇曳着，她挽着一个男人的手，他们是那么的亲昵，就像当初的我们一样。”
“那时我就确定，我当初做的决定是对的，如果她和我在一起，我也只是个丢了工作的垃圾，不配拥有她。”
“你不后悔吗？”我问道。
“后悔啊，每天都在后悔，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种情况下我只能放弃，我给不了她想要的未来，我不能这么自私。”老程趴在河边，缓缓说道。
“但你擅自做了这个决定又没有同她商量，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呢？”我反问道。
老程没再说话，他默默地看着江水发呆，一滴泪水在阳光下闪着光，从他眼角的皱纹里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