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这个实习姑娘第一天进入单位后,被人送到一个年级稍大的同事座位旁边。那人今年48岁,在职场上工作近30年,早熟悉了办公室规则。她在此地待了多年,为人和善,几乎没有脾气,办公室里的人都亲切的尊称她为张姐,年纪稍小的就开口叫张姨,因为大家都清楚她的性子,深得所有人的喜爱。
把新来的实习生安排给她,是明智的,这些第一次步入社会的新人通常对职场既充满期待又忐忑不安,一切都是陌生的,尤其是面对老板和上级时,难免因手慌脚乱而出错,继而挨骂批评。大多数人的第一份工作,通常是在哭泣和委屈中长大的。
头天下午,这两人就靠在一起大声欢笑了,完全没有隔阂。在部署工作时,上司总是极为耐心,把细节交代的清清楚楚,生怕下属没弄明白。当这位新人稀里糊涂犯下错误时,她也从不指指点点横加批评,而是以一种母亲般的温柔指导。
大家都在谈论小姑娘运气好,遇到了一位好上司。
而这个孩子也算乖巧伶俐,懂得感恩。她明白上司照顾自己,于是便把她当做亲姑姑般对待。经常拿些零食讨好她,同她分享一些年轻人的想法。每天早上,小姑娘到单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帮上司桌上的绿植浇水,然后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流通进来。
半个月后,上司便邀请小姑娘去家里吃晚饭,因为这孩子聪明可爱,像极了自家那位。她有个独生女儿,今年23岁,去年刚从大学毕业。她原本在县里帮其物色了一份工作,可女儿的性子恰好跟她相反,她带着年轻人的傲气与冲动,不肯一辈子窝在家乡,一定要趁着年轻去外面看看,感受下这个世界的变化。
在女儿心里,自由与梦想远大于当下的稳定,她不愿意只守在一个地方,从20岁起就过着枯燥乏味、一眼能望到头的生活。年轻一代更主动去追求人生理想,这是好事,但让一个23岁的姑娘独自远行,家里人始终放心不下。
他们并不担心女儿找不到工作或是误入歧途,她从小自主独立,能辨善恶,知道怎么选择正确的人生道路。母亲唯一害怕的是女儿在遭受挫折后会一蹶不振,因为她在单位里摸滚攀爬多年,早熟悉职场上的潜规则。
多少年轻人在参加第一份工作时,会悄悄流下他们成年后的第一滴眼泪。当他们从安逸的大学踏入社会后,还一时懵懂无知无所适从。当他们怀着无限憧憬走进职场,等来的却是一盆冷水。他们的上司通常严厉苛刻,极少能给予帮助和关怀,有的只是死命令和不耐烦的责骂。然后这些职场新人便在一片茫然和失败懊恼中,匆匆结束掉第一份工作。
以上这些都是未经世事的女儿不曾体会的。
头三个月里,女儿先是进入了一家互联网企业,半年后换到另一家公司。起初她们保持三天一次的电话沟通,后来延长到一周,之后再难听到任何消息了。要想从女儿嘴里听到真话是不可能的,那个倔强的小丫头宁肯默默忍受,也绝不在家人面前哭诉半句。小姑娘去到上海这一年来,明显瘦了,脸上失去了青春少女的朝气,而多增添了一份心事与成熟。
自从那个实习生到来后,她就愈发思念远在上海的女儿。
女儿现在工作如何,是否实现了理想,有没有谈恋爱,这些她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她疼爱单位里那个实习生,一来出于本性,二来想为女儿积善。她想着自己多善待下属,那么女儿也会幸运的碰到一个好上司,毕竟她孤身一人远在千里之外。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又在丈夫面前旧事重提,
“我们应该托人去看一下”
一直以来,她都有这个念头,那就是托人去悄悄打探女儿的真实生活。她隐隐不安,总觉得女儿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
丈夫为此事纠缠的很不耐烦,
“你一辈子都在小心翼翼”
妻子立马就翻脸生气了,
“那也好过你,我想你心里一点儿都没有女儿,完全不管她的死活”
听到此话后,丈夫很是难堪,只得强忍着说,
“那随你便,你想怎么办都可以”
于是,妻子便把她的打算说了出来。她刚好有位老同学的女儿身在上海,白天里她已经悄悄委托对方去打听女儿的事了。
接下来便是漫长的等待。
大概两个月后,那位老同学总算是联系她了,然后将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做了汇报。
情况大致是这样的。目前她的女儿正在一家电商公司上班,可整个人消瘦憔悴,没有精神。因为时常要加班,有忙不完的活儿。最近,她还无缘无故遭受了老板一顿挨骂,缘由是老板要她把“十年行业经验”改成“行业十年经验”,她始终没法理解这两句话间有何区别,但像这样莫名其妙的命令却时常发生。
在情感上,女儿暂时没有交往男友。她当下跟另外2个女生合租在一间破旧的三居室里。那是个偏僻之处,从地铁站出来后还要走上十几分钟。那儿的街道横七竖八,没有一条笔直马路。一般人初到此地,肯定会被那些相似的、不知名的小巷子给困在里面。住在那儿的都是外省人,单身独居的,情侣合租的,各式各样的职业都有。
以上就是女儿的真实遭遇。
当晚回家之后,她立马就把情况跟丈夫坦白了,言语中还夸大了不少事实。她哭哭啼啼自言自语,
“我早就说过,不能让女儿一个人单独出去”
坐在沙发上的一家之主犹豫不定,而后慢吞吞的说,
“你想让女儿回来?”
“对,最好马上回来”
那个中年男人焦虑的来回走动,迟迟没下定决心。
她等不及了,同对方大声争吵起来,
“难道你想一辈子让女儿过这样生活吗?你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丈夫被逼问的无话可说,只得同意让女儿回来。可他做事向来考虑周全,只剩下唯一的顾虑,
“我们不能立马跟女儿商量此事,那只会让她起疑心。要是让女儿猜到我们派人监视她,只会弄巧成拙,事情将更加难办”
妻子压根就没想过这些,闹腾的更厉害了,
“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丈夫想了个办法,
“再等上三个月,等到过年之后,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她出去了”
“还要等三个月?”
“这是最稳妥的打算。现在我们只能不动声色,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暂时接受了这个建议。年后无论如何,她都会想尽办法把女儿扣在家里。
第二天清早,这位性情和善的大妈头一次有了不想上班的念头。她一夜之间失掉了工作的责任与勇气,整个人心烦意乱。
她老是想着,自己这辈子风平浪静,顺顺利利,没遭受过多少磨难,为何偏偏到了女儿这却步步艰难呢?
这几十年来,她待人随和,从不计较,获得过多少同事的夸赞。她积善积德,一辈子没有害人之心,二十年来不知做了多少好事,却依旧换不来女儿的幸运。
在职场上,老板压榨下属,这已经成了社会常态。极少有人会真诚善待员工,老板眼里只会盯着自己的钱袋子和利益。没有人像她这样,对一个无亲无故的实习生都如此关照。
整个上午,她心事重重,老想着女儿遭受委屈的画面。那远在上海的办公室里,各色各样的人在刁难她的女儿,硬塞给她一些办不到或是难堪的任务。这个柔弱的小姑娘不知偷偷哭泣过多少回,却由始至终假装坚强,在家人面前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她多少次劝说女儿回来,可那个犟性子就是对着干。为何孩子们在长大之后,总是要违背父母意愿,做些让亲人牵肠挂肚、提心吊胆的选择呢?
三个月,还要再等三个月。对一位母亲来说,这简直是没完没了的折磨。
如今别人对她的女儿不好,那她还应该倾尽热心的去对待下属吗?她体恤单位里的那个实习生,可谁又来安慰可怜她的女儿呢?
瞧呀,眼下这个实习生虽然感激她,但三五年之后,肯定会把这段经历忘却的一干二净。还有之前那些受过她帮助的人,就从来没有谁想着同她嘘寒问暖。所有的好都是一厢情愿的,是她甘心付出这么多。
媒体在大肆渲染人们心中的爱,可现实中的恨又从何而来呢?
下午,当实习生跑来向她咨询问题时,脸上依旧带着之前的稚气,嘻嘻哈哈。谁知上司脸色难堪,等来的却是最严厉的责骂与莫名其妙的训斥。
她第一次当众批评下属,语气很重,没留任何情面,吓得小姑娘当场就哭了。她稍微心软了一下,但脸上没丝毫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