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客书屋

  我们这个区域,有三所大学六个大专,是名副其实的大学区。有大学区,相应的就一定会有商业区,因为这个商业区还没有我们学校这个新校区建成的时间长,所以我们又把它称作“新城”。

  新城当中,为了迎合大学生的需要,所以,KTV,电影院,各种饭馆,奶茶店咖啡厅,小旅馆,服装店,手机店电脑城等等应有尽有。在这些充满了人欲的环境中,有一家店,出淤泥不染一般,在这个环境中格格不入。

  这是一家店面不大的书店。

  现在这个时代,大学生连课本都不想看,看小说也都在手机上读的津津有味,对于实体书早就失去了兴趣,因此,书店经常门可罗雀,店内经常空无一人。

  书店名字叫读客书屋,这家店每个周末一定会有一个顾客固定来书店看书,购买,那个人正是我。

  到不是说我有多么举世皆醉我独醒,而是从小养的习惯,对于书籍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书籍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所以,除了学校的图书馆外,我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儿了。

  由于经常来,老板也和我相互熟知了,老板姓陈,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了,实际上也才比我大九岁,如今才刚刚步入而立之年。由于老板也是从我这个学校毕业的,是校友,所以我叫他陈师兄,他叫我萧师弟。

  陈师兄是个很文艺的人,而立之年的他,却有着一颗渴求自由和远方的心。他店里的书目,很少有传记这类的内容,反而全是现代小说,散文,畅销文学这类的书籍。他的书和我很对胃口,每次来,我肯定会带一本回去。不知不觉中,我宿舍的书柜上排了一排从他书店购入的书。

  虽说和陈师兄认识了很久,但是我对他的了解可以说是毫不知情。比如,陈师兄结没结婚,他大名叫啥,为什么没有从事我们学校的传统职业,而是躲在大学城里开了格格不入的小书店等等。

  其实我对别人的事情并没有那么好奇,我是个很佛系的人,你要告诉我的话,我就当故事听听,在我这儿就断了,不会往外说出去,你要不告诉我,我也不会专门去八卦询问。对陈师兄的好奇,没持续多长时间,渐渐地,我还是照旧周末去他的书店逛逛,看到看对眼的书,依旧会买下,而陈师兄也默认每次都给我打折。

  要不是那天闲的没事去看电影,也不会知道陈师兄的故事。

  某天周末,我按照惯例溜达到了大学城,却发现读客书屋关着门。陈师兄是个很勤快的人,他的书店全年除了过年那几天休息外,全年无休,也不过什么节,在其他店铺都关门歇业的时候,他的书屋总是孤零零地敞开着两扇玻璃门,今天不年不节的,他反而关门闭户,我有点不太理解。

  我上前敲了敲门,等了半天没人开门,我有点不太高兴。在书屋门口站了几分钟,天这么热,实在不想就这么走回去,于是想了想,朝着离书屋不远的电影院挪过去,想看看有没有啥能入眼的电影。

  看完电影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我出来的时候艳阳高照,就没带伞,这下可给我犯了难。站了一会儿,看这个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无奈,摇摇头,只好一头扎进雨里,想着回宿舍洗澡换衣服吧。

  走过书屋门口,书屋的玻璃门已经打开了,陈师兄看到我,说道:“萧师弟?你咋在外面淋雨呢?快进来!”

  陈师兄把我让进书屋,拿出一条毛巾递给我,让我擦擦干。我谢过他,擦了擦头和脸,问道:“师兄,你刚刚是不是不在书屋啊,我来找你你不在。”

  陈师兄摇摇头:“我知道你来找我了,那会我在屋子里,不过那会心情不好,我听见你敲门了,没给你开。”

  我这才注意到,陈师兄角落的小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很小的相框,相框里面是他和一个女孩的合照。我有些好奇,就问了一句,师兄,这是你和嫂子的合照吗?

  我本来以为挺平常的一句问候,没想到,陈师兄的情绪瞬间低了下去,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眼睛通红,脸上有哭过的痕迹。

  陈师兄点点头,走过去,把书屋的门又一次关上了,然后从架子上拿出两瓶啤酒,也不问我喝不喝,就丢给我一瓶,说道:“也罢,三年了,是时候该学着慢慢走出来了。兄弟,你每周都来光顾我的生意,这一年也谢谢你,你要是不嫌弃,我就把我的故事告诉你吧。”

  我拿过启瓶器,把酒瓶打开,和陈师兄碰了杯,说:“讲讲吧,我早就觉得你身上一定有一段很深刻的故事。”

  陈师兄是安徽人,单名一个“潇”字,和“尘嚣”同音。陈潇于八年前考到我这个学校,学习汉语言文学。陈潇长得挺帅,在那个时候是文学院的院草,风华正茂,不少小姑娘大美女对他一见倾心,但他似乎很高冷,面对众多追求,他从没动心。

  但他是人,不是佛,不是仙,他也会动心。大一下学期的某一天,他说,他遇到了此生的挚爱。

  两个人是在一次飞花令比赛中认识的。陈潇是个文学高手,对于诗词歌赋的了解很深入,在遇到她之前,飞花令这个玩法从来没输给过任何人。

  对方姓钟,单名一个晓字,陈潇说,他看到她出场的时候,他那颗酸文人清高的心,一下子就被她融化了。他说,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在他心里完全不够用来形容她,那场比赛,他俩飞花令实力差不多,但是陈潇的心被钟晓虏去了,陈潇也就输掉了这场比赛。

  赛后,钟晓的模样和声音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陈潇只是喜欢文学,但他并不迂腐,他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喜欢上钟晓了。

  听他说到这儿,我忍不住拿起了他们的合照看了看,钟晓确实很漂亮,充满了东方的风韵。陈潇没管我,继续自顾自说着。

  那次之后,他就开始四处打听钟晓的相关,也开始留意钟晓的动向。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他终于把钟晓的基本资料都调查清楚了,在钟晓的情感状态上这一栏上,“单身”这两个字让陈潇直接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陈潇是个有毅力的人,他打听到了钟晓的宿舍以后,就开始走起了最古老的道路——送早餐。女生宿舍,不允许他进入,他就只能报楼号和宿舍号,求宿管阿姨帮忙带话,为此,他每个月还都给宿管阿姨五百块的辛苦费。

  就这样在不见面的情况下,陈潇给钟晓送了整整三个月的早餐,从冬天送到了夏天,他也不傻,每天变着花样送,学校四个食堂各个窗口的早餐,他都送了不止一遍。

  这天早上,他照旧给钟晓打了一份钟晓早上最喜欢吃的牛肉肠粉,拎着兴冲冲地来到了女生宿舍门口,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钟晓今天居然在宿舍门口等着他呢。

  本来早就想好的豪言壮语,到见了真人以后,反而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陈潇尴尬地挠挠头,把肠粉递到钟晓手中,手足无措地笑道:“啊那个,今天你亲自来拿了啊,那啥,还热着呢,趁热吃,要不然凉了吃你要肚子疼的。”

  钟晓接过肠粉,陈潇本能地打算扭头就跑,钟晓叫住了他,说道:“陈潇同学,你不想说点别的什么东西嘛?”

  陈潇愣住了,他说他自己这辈子没这么手足无措过。钟晓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捂着嘴轻轻笑起来。陈潇说,就是这个笑,让他觉得,这三个月的早期破费,都值得了。

  钟晓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说道:“好吧,你个憨坨。我知道这三个月你很用心了,我挺感动的,不过……”

  陈潇赶紧阻止了她:“哎哎哎,别说出口,如果是拒绝我的话,就告诉张阿姨好了,明天我来的时候让她转告给我,我也不至于太难受。”

  钟晓被逗笑了,说道:“你说啥呢啊,我啥时候说要拒绝你啦?我是想说啊,下个月有一次国学比赛,如果你能在比赛中赢了我,我就答应和你谈谈看咯。”

  陈潇如同听到了天大的喜讯一样,他当时如同汤姆猫一样“哟吼”一声跳了起来,心中的喜悦简直无法描述,于是,陈潇这一个月的生活,就剩下了两件事——一件是给钟晓买早餐,一件是疯狂学习国学,舍友都调侃他,说平时考证考试都没见他这么认真过,果然爱情让人强大。

  因为陈潇本身就是汉语言文学专业,这段时间的拼命学习国学,还给他带来了个意外收获——他们专业每学期的期中考都带有评定性质,成绩好坏直接关乎到期末是否不挂科。陈潇醉心于国学的学习,没有复习考试内容,但由于他学的内容远超过考试范围,阴差阳错的,拿了这次考试的第一名。给他舍友羡慕的,说爱情不但能使人强大,还能让人考第一啊。

  很快,比赛的日子到了。这场比赛果然是高手之间的对决,没出几个回合,场上的竞赛者,就剩下陈潇,钟晓和一个“第三者”了。

  到了决战场,“第三者”似乎看出来了陈潇和钟晓在较劲,于是他识趣,故意答错一题,不当那个电灯泡了。

  陈潇投去了感谢地目光,随后更加专心在比赛中,最后,陈潇手抖,不小心点错了一个选择,以仅仅五分之差,输给了钟晓,他的心态当场就崩了。

  赛后,陈潇主动找到了钟晓,很无奈地告诉钟晓,说他输了,看样子他和钟晓这辈子有缘无分。

  钟晓听完他的话,很开心地笑了起来,这反而给陈潇弄懵了。钟晓解释道:“其实输赢我并不在意的,我在意的是你的态度。我听说,你自从接下我的挑战书以后,就没日没夜的学习,所以呀,我也在拼命学,就怕对不起你的努力。其实,我只要看到你的努力是不是发自真心的就够了,陈潇,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人了。”

  这如同做梦一般的好运,让陈潇幸福地要昏过去了,两人确立关系以后,成了多少情侣眼中的“模范情侣”,两个人在一起以后,一次都没吵过架,陈潇懂得疼钟晓,钟晓也懂得理解和包容陈潇。有时候有的情侣吵架,男的会说,“你看看人家钟晓多懂得理解人”,女的会说“你看看人家陈潇多懂得疼人”。

  毕业那年,二人在毕业前,跑到外面的世界来了一场羡煞旁人的毕业旅行,二人决定,毕业以后就结婚。

  要说陈潇和钟晓的爱情故事如同偶像剧一样甜蜜,那他们接下来面对的事情就好像狗血剧一样让人闹心。

  毕业旅行途中,在四川九寨沟的时候,钟晓感觉到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以后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钟晓身体里长了个肿瘤,是良是恶,要进一步化验才知道。

  陈潇知道这个消息以后,感觉天都塌了,他害怕这个肿瘤带走他的唯一。

  查出肿瘤以后,两人整夜整夜抱在一起哭,睡不着觉,后来还是陈潇知道,这样下去对钟晓的病没有任何好处。于是他开始强装开朗,用自己的情绪带动钟晓的情绪,尽量让两个人心情不要整天沉浸在悲伤中。这一招似乎很有用,钟晓的脸色慢慢好了起来。

  很快,检查的日子到了。有时候老天就是把一个人的生路给堵得死死的,无论这个人有多么热爱生活热爱世界,要你死,老天从不含糊。钟晓的化验结果出来,她体内的肿瘤,恶性,头颈癌。

  这次,陈潇的天是真的塌了,他再也乐观不起来了。很快,钟晓就住院治疗了,钟晓的父母也从江苏赶来了四川。

  “有岳父母看着我媳妇,我还能得出点空子,出去赚点钱,给我媳妇治病。”

  陈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云淡风轻,却让我听的鼻子一酸,当时的他,心里的痛苦,恐怕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陈潇很能吃苦,送外卖,端盘子,做私人家教等等,有时候一天能打好几份工。别人问他苦不苦,他说,多干一点活,就能多拿一点钱,多拿一点钱,媳妇就距离好起来更进一步,他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觉得苦。

  两年间,陈潇的外貌由于风吹日晒,比同龄人看起来老了十岁,他的身体由于高强度劳动,又加上不注意保护自己,年纪轻轻就患上了关节炎,一到变天,疼得厉害。

  这一切都被钟晓和钟晓父母看在眼里,钟晓更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钟晓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千金散尽,但是她却一直没好起来。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二人似乎心有灵犀,陈潇似乎知道自己要失去她了,这天,陈潇,陈潇父母,钟晓父母都在场的时候,陈潇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在病房里,向钟晓求了婚。

  他们的婚礼,办的很简单,却看哭了每一个来参与的人。她们的婚礼举办在病房里,那一天,钟晓因为化疗已经秃了头,但是在这个时候,她是最美的女人。

  婚后,钟晓和父母商量后,做出了一个决定——放弃治疗。她不想人生的最后时间,在这冰冷的、暗无天日的病房里度过。她说,她想完成未完成的毕业旅行。

  陈潇忍着悲痛,带着钟晓在华夏大地上游览,所到之处,都留下他们感人的爱情故事,感染着每一个听故事的人。

  钟晓的最后一站,留在了呼伦贝尔大草原,她说,她从小都想来大草原看看风景,总算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完成了这场人生最希望的旅行。

  办完钟晓的后事以后,陈潇没有回安徽。钟晓生前曾跟他说过,他们俩都是文艺青年,她很想开一间属于自己的文艺书屋,招徕所有和他们一样喜欢文学的青年,来阅读。

  陈潇说,这是钟晓的愿望,也是他的愿望,他是在这个地方遇到钟晓的,所以他回来了,在这个二人相遇的地方,完成了钟晓生前的愿望。

  听陈潇说完,他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是眼眶一直红着,而我,不知不觉中,竟然发现,我的脸上出现了两道泪痕。

  听完他的故事,我心里有点堵,不知道该说点啥安慰他。陈潇笑笑,说:“兄弟,不用安慰我,钟晓走了三年了,这三年里,你是第一个耐心听我说完故事的。谢谢你,谢谢你。”

  又是一个周末,我照例来到读客书屋,却发现书屋的东西已经被搬空了,只剩下陈潇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面前放着一摞打包好的书。

  我非常诧异,指着书屋说道:“师兄,你这是干嘛?”

  陈潇笑笑:“我终于等来你了。上周和你聊完以后啊,不知道是我心里作用还是晓晓给我托梦,反正啊,我梦到她,她说,傻瓜,别等了,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所以我决定,走上旅途,到每一个晓晓说过她想去的地方过一过。这间书屋,过几天就改成汉堡店了。这一年里,咱哥俩也聊过不少东西了,你是一个喜欢文学的文艺青年,这些书,我送给你了,谢谢你这一年的陪伴,也让我在这个既幸福又伤心的地方有个敢交心的朋友。”

  读客书屋没有了,取而代之,是一家正新鸡排。新城里最后一丝独立于世俗的清高,也淹没在饭香的氛围里了。烧烤的烟火气取代了书香,热情揽客的老板取代了沉默痴情的陈潇。我每每看到自己书架上摆着的,从读客书屋淘来的书,就仿佛看到了陈潇和钟晓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谁说学校里的爱情,没有能够天荒地老的?我相信,如果钟晓还活着,一定会和陈潇白头偕老的。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陈潇,不知道江湖这么大,他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人,有没有新的爱人。不过转念一想,这辈子,他心里除了钟晓外恐怕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江湖中,感天动地的爱情很多,偏偏就陈潇和钟晓的爱情,让我久久难忘,或许,这就叫,平凡带给人的感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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