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弟

表弟打电话给他大姨我的妈:“大姨,姨父要不要紧?要不我请假回去轮换一下吧!”

——老爸因“三高”系列问题到医院打点滴,我姨打电话邀我妈去家玩,我妈说没时间呢,要送饭去医院呢。没想到这么快就传到广东表弟那儿,没想到表弟这么快就打电话回来了,没想到表弟会想着请假回来照顾我爸。这个表弟啊,长大了!如果我爸知道表弟的心意,会是怎样的感慨?表弟读初中时,中午在镇上我家吃饭,晚上回他们龙岭村吃饭,我家买了辆自行车给他骑。那时从镇上到龙岭的路是泥路很多灰尘,老爸经常在表弟吃饭的时候拎一桶水到门口帮表弟擦自行车,嘴里叨叨:“就只会骑车,就只会骑车。”

而那时,我也判定,这个读书老读不进脑子去的表弟八成会长成他老爹那样的人。他老爹,我从来就不叫姨父,准确地说,我从没跟他说过话;而在背地里,我们会直呼其名。跟这样的人做亲戚,简直是耻辱——烂赌,没听说他赢过。家里但凡有米、油都拿去换成筹码;打老婆,我姨会在半夜用箩筐挑着俩孩子来敲我家的门。这个表弟这么懒、这么笨,整天像个闷葫芦,能出息到哪去?

初中毕业,这个闷葫芦能去广东打工么?刚好我妈辞了职出来自己开药店,当时的从业要求还低些,可以让他来帮搬搬扛扛,还有包药什么的。每个月可以给他几百块钱,其实是给我姨的啦,我姨还有俩女儿呢。没多久,我妈开始叨叨了:“连包药都不会,连包药都不会。”平心而论,五大三粗的,要拿捏几颗西药,一个小纸包,确实有难度,而且压力越大越没进步越沮丧。不知是被我妈的叨叨逼的,还是被同村小伙伴们怂恿的,决定打工去了。

我姨没有多余的被子,我上学时的棉被连着我心爱的白底碎花被套就这样被邋遢的表弟扛上了更邋遢的广东卧铺车……

几年又过去了,还是我妈过来人灵醒,觉得要操心表弟的婚事了。我姨愁死了——穷!不是人懒,姨父的赌资永远是个无底洞,房子,还是跟叔伯兄弟跟老人挤在泥墙瓦房里。我妈有一天神秘兮兮地说,我想给表弟介绍对象,对方是做生意的。表弟可以入赘。我妈会碰上这等好事?我表弟会碰上这等好事?可等我知道“对象”是谁之后,我真服了我妈的创意。“对象”是我同学的姐姐。记忆中,她小学毕业就跟家里人厮守着自家的杂货店。那间杂货店是昏暗的筒子屋,我始终没有看清楚店里到底摆着些什么。后来,她的妹妹我的同学出去打工了,然后嫁出去了;她的弟弟也出去打工了;她的父母建了新房子搬走了。她依然在那间昏暗如初的杂货店里,每天迈着“内八”进进出出;头发永远是那样的一个小扫帚;脸色还是那么苍白,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招表弟入赘,吸表弟的阳气么?

不知是表弟拒绝还是我姨不愿意,总之,不了了之。没多久,听说表弟要建房子了。我姨找我妈借钱。不知她还向谁借,总之,在她家旧屋旁边,一层平顶楼就立起来了。她家的村子是在一个小山包上,新房子俯视旧房子,颇有气势。在农村,就是这样吧,巢筑好了,就会有鸟儿。媒人来了,新的“对象”来了。相亲的时候是在我家。一进门,表弟土豪似的大手一挥:上大客厅去坐!——我家哪有大客厅?饭厅兼客厅便将就着了。

没有大客厅,也成了。姨对儿媳妇的评价是“很凶”——这是不是大多数中国婆婆对儿媳妇的评价?婆媳难处,儿媳妇把孩子留在家也去了广东打工。那个赌徒终因烟酒无度而住进了市医院,表弟先回来,衣不解带,无日无夜。然后,姨的儿媳妇也回来了,她让我表弟回家歇着去。“他太累了,总得轮换一下吧!”我在那张传说中很凶的脸庞上看到无限的温存。接下来几天,衣不解带,无日无夜——想想,儿媳妇如此照顾家公,在家里带孙子的老姨啊,您有没有想象过这厢的情形?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闷葫芦表弟变得健谈了。他说起在广东跟中巴车、帮老板开货车……最自豪的是妆容精致、穿着入时的外企白领为了赶时间避堵车包他的摩的去星级饭店谈事情,他在能照见饭店前能照见倒影的广场等着女白领出来。不知我姨前世修的什么福,表弟非但与他爹所有的陋习都不沾边,还成为一个人缘颇好的人——不知哪年开始,镇上加油站的老板盼着过年表弟回去帮他的忙,他说只要表弟在那儿,就会有特别多的车到他那儿加油;村里人建房子呀办喜酒呀这一类大事,人们也喜欢打电话叫表弟回来。我姨说,表弟很忙!

男人忙,就意味着做人成功。而且,表弟在外面很忙,在家里有黏他的老婆孩子——逢年过节,或者偶尔从广东回来总会带东西来探望他大姨我的妈。一来,就是六个人呢,二十几公里的路,摩托车来回各两趟,一趟是载他的母亲和妻子和大包小包,另一趟是载他的仨孩子。大暑的天儿,仨娃子的脸晒得通红;大冷的天儿,仨娃子的脸冻得通红。大冷天大暑天,仨娃子都是一个搂着一个,最靠近表弟那个紧紧搂着表弟,表弟乐呵呵地往后瞅了一眼,朗声说:走了!发动摩托车,一溜烟似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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