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我们村儿的故事 | 煤炭保卫战

一、

老刘头蹲坐在自家大门外墙的墙根下,避着风,从怀里摸出来一根烟, 他撩起军大衣的领子,低头避着风,火机咔咔打了好几下,一缕烟终于从大衣后面飘了出来。老刘头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白烟转眼消失在北风里。今晚能不能熬住,全靠这家伙了。


村里人睡得早,晚饭过后村子里的灯便都灭了,远看黑乎乎的一片。偶尔会有猫头鹰不知在哪里低沉地叫上几声,抬头看,永远都找不着它们的落脚处。谁家的狗莫名的吵吵了几嗓子,声音太远,许是后街的。


东头的月亮已经升上了树梢,光秃秃的树枝繁密叠加,将月亮分割了无数碎片。月光照得那半人高的煤堆烁烁闪光,如黑幕般的夜空闪耀的星星。“真是好煤啊!”老刘头一边看着一边感叹,不免心里又得意了几分。


这吨煤可是给老刘头在村子里挣足了脸面。

老刘头是镇里一家工厂的保安,临近春节,厂子里给员工一人发了一吨煤。都是大块的晶煤,阳光下黑亮耀眼,光是看着就觉得暖和。烧桔杆干草半辈子的村里人都说老刘头有福气,工作好,福利好,羡慕嫉妒无数。老刘头自己也觉得得意。


老刘头家住的地方离厂子最远,送煤的人天将擦黑了才送到。老刘头的小仓房在院子里,厂子来的小车进不去,干脆就将煤卸放到大门口的墙根底下,然后突突一阵尾气急吼吼的走了。剩下的还得老刘头自己一筐筐的运到仓房里。


一个人是干不完的,何况天也黑,自己年纪又大,怎么也得等着明天早上儿子过来才行。但这一晚上煤就在门口这么放着,丢了怎么办?


晚饭,老刘头让老伴儿特意温了一壶白酒,砸吧着嘴嗞嗞儿地二两下肚,顿时浑身都暖和了。又把压着箱底儿的狗皮袄子拿了出来,外面披上厂子里发的军大衣,戴上狗皮帽子,脚登一双黑色的羊毛毡子鞋。他让老伴儿先睡下,说自己今晚准备给这吨煤打更了。老伴儿也觉得有理,还特意给老刘头多卷了两根儿旱烟。老刘头嘿嘿一笑,说,还是俺婆娘想得周到。


二、

夜里冷风突然就起了,呼哨儿着掠过地面,扬着雪带着沙呼啸地划过树梢。树枝东摇西晃,零乱的树影散落在老刘头布满沟壑的黑脸上,令蹲坐在墙根儿下的瘦小身影更加模糊不清,只丢下一个红点忽明忽暗。


这时,一声轻微的铁器碰撞声音响起,白天像是有人小心翼翼的拨着门闩。这声音在白天人声鼎沸没人注意,可这黑灯瞎火的半夜,这声音格外清晰。老刘头支棱着耳朵听着,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随即掐了烟,用力的咳嗽了一嗓,声音不大,却有足够的穿透力。立时,那门闩声便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老刘头从树影里探出了半个身子,向旁边几家邻居的大铁门瞄了一眼。“马了个吧子的,想打老子的主意,也不看看自己那幅德行!”


老刘头此时也是蹲得麻了,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看了一眼已经升上头顶的满月,心想着离天亮还得好几个小时,这还真是场硬仗。


三、

月亮慢慢西移,周遭寂静无声,困意也渐渐袭来,那二两酒的后劲儿已经过了。夜里越来越冷,老刘头又点着了一根烟,心想着,这么晚了,应该没人再出来惦记自家的宝贝了吧。等这根烟抽完,自己也回家热炕头睡上一天好觉。


正当老刘头准备掐烟打道回府的时候,刚才的门闩声又响起了,只是更轻更缓,像女人手里的握着绣花针生怕绣错了画面一样的轻手轻脚着。老刘头此时气不打一处来,心想着,老子这回倒是要看看你家哪个王八羔子出来。老刘头陷了烟,屏住呼吸,两眼盯着那几家可疑的黑黑黝黝的铁门。


不一会儿,隔壁一家的铁门开了一个缝儿,一个脑袋探了出来,仔细小心地看了一下四周又缩了回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个土筐,一边看着前后一边蹭向煤堆。此人正想着下手要捡煤的时候,老刘头突然从墙影下走了出来。


“哟,这谁呀谁呀?大半夜不睡觉,起得挺早啊,这是要捡什么宝贝去呀?”

老薛头被老刘头这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刚要伸出的人登时缩了回去,土筐藏到身后,眼看着尴尬来不及遮掩,便硬着头皮答:

“我当谁尼,吓我一跳。我核计今天早赶个大集去,这没走两步,差点被你吓癔症了。”

“记错了吧,今天也没有大集呀!再说,这点儿你去,那儿除了西北风,满地土之外啥也没有啊。你这一大早的,还没吃饭吧,咋的啊?想喝西北风涮泥汤啊!”

“看你这话说的。我这不年岁大了记性不好嘛,今儿没集啊,那儿我回屋了。”说完,拎着筐一溜烟的跑了回去。

“我呸!”老刘头对着那背景狠狠地啐了口唾沫。“连个瞎话儿都不会编,狗贼!”


这个薛老头儿不是本村人,早几年从外地迁到了这儿。两家挨得近,仅隔了一道土墙。这薛老头儿手脚不干净十里八村闻名。村里谁家办个事情,谁家外出家中无人看守,老薛头儿都门清儿。村里人出个远门儿都要交待邻居帮忙照应一下,否则过两天回家,怕吃饭的锅碗儿都不剩下了。虽然大家丢了东西都怀疑这老薛头儿,可毕竟没丢啥值钱东西,又没有证据,便也拿这老头儿没办法,只能互相帮忙防着罢了。

本想着两家是邻居,老刘头总觉得这老小子多少会顾及一下两家的交情,没想到傍晚卸下的煤早就被这狗贼给盯上了。

四、

折腾了半宿,月已西天,还有个把小时,天就亮了,儿子一来,老子就能休息了。心想着,这老薛头被骂了回去,总该消停了吧,也是一大把年纪了,咋还干老耗子的事儿。


这么一折腾,困意全无,手一摸兜,还有一根烟。老太婆平时管得严,剩下这根儿怎么的也得抽了,要不然以后这么随便过烟瘾的日子可不多。对,抽完这根儿,回家睡觉,困死老子了。

直到烟屁股差点烧手,老刘头才把烟给丢在地上,一脚踩灭。此时,天边已经微微亮起了鱼肚白,老刘头看了一眼依旧晶亮晶亮的煤堆,说:“宝贝,我先回去睡一觉,过一会儿让我儿子来接你哈!”于是背着手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准备回屋睡觉。


进了大门,扭头刚要锁上大门的时候,隔壁老薛家又起了动静。声音不大,但有了这一宿的教训,老刘头不动声色,隔着门缝向外边观察。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色线衣线裤的甘蔗精从薛家的黑铁门里钻了出来,手里拎着筐,许是笃定老刘头肯定回去休息了,连敌情都懒得侦察,直接奔着煤堆来了。老刘头一看,恨得牙痒痒,这不是薛家的二小子嘛。怎么这辈子就这么倒霉,挨着一个耗子窝住了呢。老耗子带着小耗子,全家出动,这还有完没完!

正当老刘头准备出门迎战,保卫自家果实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大喊:“薛老二你干啥呢?!”仔细一看,原来是老刘头的儿子回来了。


薛老二比他爹要聪明,拎着筐煤,还面不改色的说:

“哥,我这不怕刘大爷辛苦,帮他老人家搬煤嘛。”

老刘儿子嘿嘿一笑,:“那你是往我家搬还是往你家搬啊?”

“哥看你说的,必须往你家搬啊。我这就叫大爷开门,我给它搬进去。”

老刘头心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小耗子比老耗子还贼。


    此时,外面传来儿子的叫门声,老刘头顺势立马把门打开,瞟了薛老二一眼。儿子一看老爹一脸的倦容,心里明白了怎么回事儿,便冲着薛老二喊:“行了,别忤着了,搬吧!”

薛老二一脸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许是装得太满,土筐顶着膝盖,线裤上蹭了大片黑色的煤灰,一步一步蹭到仓房门口,把自己辛苦捡得煤块倒了进去。

老刘头从后面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小伙子就是劲儿啊,看你瘦得跟耗仔子似的,还挺能搬腾。”然后指着外面剩下的煤说,“我昨晚也累了一宿了,今天就靠你帮你哥了。”

薛老二悻悻地笑,连嘴答应,拎着自家的土筐,向门外急走了几步,

“您歇着,我这就帮我哥去哈!”

说完出了门,拎着筐,却绕过煤堆,一溜烟就钻进了自家的大门了。


“我守煤一宿,你盯我一夜。老猫没点本事,都压不住你这老耗子。”

老刘头深深的打了一口哈欠,终于扛不住困意,回屋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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