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的海(四)

文/余淼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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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白茫茫的,像有风拂过他的脸庞。宛如又是扬起了消沙的,天似含霜。


他费力地眨眨眼,却仿佛有什么亮光,金属一般地刺痛了他。那样的白,是盲人的白,白得教人恐慌。


他听见有谁在叫他:“小木,小木!”他偏过头。模糊的视觉圆圈渐渐缩小、清晰了,见出一条站立着的鱼。


那鱼的眼珠爆得好大,像尸体的阴冷眼珠,银皮鱼鳞此时也终于不再闪光了。


它有气无力地挥挥手,道:“小木,我是来和你告别的。这里本来就不属于我,只希望你能记住我。再见啊。”紧接着纵身一跃,就像鲤鱼跳龙门那样骄傲地隐在了茫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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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小木猛地被惊醒,背上竟沁出了一层冷汗。小木虚惊又虚弱地喘气,似乎要把他的整颗心脏喘出来似的。他不知道,他害怕失去。


小木飞快地穿好拖鞋飞奔到门外想找爸爸——可是已经晚了。他只看了一眼,便倚在木色的门框上呕吐起来:“呕——呕——”


一口锈迹斑斑的刀,一地死气沉沉的点点银白,一滩发黑发污的腥血。


旁边一株不知名的小草似乎是沾染上了血迹,在风中颤颤巍巍地瑟瑟发抖,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是那样的弱不禁风。


小木的脑海,“噌”地一下,空白。


他吐完,擦擦口里星星丝丝的血,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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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了。老木一直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像雕像一般钉在床边一动不动。谁要拉他,他就死死扳住床板,似乎要和谁拼命。


只有他的手,手是活的:粗糙的大拇指在食指的不同指节中隐隐摩挲,是不是能磨出点希望呢?宽大的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发颤着,像受伤的鹰,犹斗的困兽。


都找不到小木。


找不到,那就别找了。他要等小木回来。


老木的眼里已浮起一揉猩红的血丝,啃噬着发黑的翳似的眼皮,缠绕出层层圈圈的苍老皱纹。


他的眼神没有对焦,像个茫然的孩子。青黑的胡碴儿像失去了控制般疯长,抽枝、发芽,只是老木来不及去扼杀。


嘴唇已经干裂,像枯老的土树皮,死死绷住干瘪的肉。人们都说,老木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


终于,轰然倒下。


罕见地,那是个梦。


那是在沙滩上,一个瘦小的人影走过,脚趾不时拨弄软软的细沙。那人影,不知在和谁招手。


老木仿佛听见了银铃般的笑声:“咯咯咯,咯咯咯……”气清天未朗,晨曦微浮动,影子伸手拥抱这海面的春暖花开,就像,在拥抱他的全世界。


那影子,是小木吗?


老木用尽生平气力大喊:“小——木——”


湿漉漉的天幕下,影子开始跑,而后越跑越快,在老木湿漉漉的注视中,消失在茫茫的海雾中,不见了。


老木“噌”地一下惊醒。啊,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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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开始冥思苦想。想啊,想啊。想一些事情。


老木想啊,自己真不配做个爸爸。


他明明可以拼死拼活地赚钱甚至砸锅卖铁求医生医好自己的儿子,却生生地把儿子本不严重的肺炎一直拖到了半死不活。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天,镇上医生偷偷地对他说:


“这孩子,有严重的臆想症。”


老木望向窗外。几片海鸥低飞,展翅,回转,在梦一般的海雾中盘旋,散去。


大梦初醒,荒唐了一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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