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实时搜索“抑郁症”,弹出来的是一句温馨提示:世界虽不完美,但我们仍可疗愈自己。下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全国24小时心理援助热线和建议支持意见,是给抑郁症患者的善意。
01/
2014年十一月份,我被确诊为中度抑郁症。
那一年,我高三。
我妈很不可思议,大概她的印象里,我还是一直是那个为了一个鸡腿就跟男生打架的十岁小姑娘。因为我十岁以后她就离开我去了上海工作,把我和我爸都留在了老家。
我爸是一所重点高中的物理老师,从教三十多年,朋友、同事,几乎全是干教育这行的。
从我念小学开始,每一届班主任要么是他顶好的哥们儿,要不就是他哥们儿的对象。
除了我的同学,几乎所有人都喊我“陈老师的闺女儿”。
我爸爸他很忙。
忙着带学生,忙着写教案,忙着改作业。
他根本没时间管我,于是他把教育我的任务交给了我的每一届班主任,三令五申要我好好老师的话,不然他会很没有面子。
我爸爸长得有点凶,会吓到来我们家玩的小孩。
他对学生也很严厉,他一向都是带高三重点班的,经常无偿给学生辅导功课,但是学生好像也很怕他,毕竟他训人的大嗓门儿能把人吓哭。
02/
念初中的时候,我才迟钝地意识到,我好像没有朋友。
我小时候就经常被我爸爸锁在家里,因为他双休日也要去给毕业班的学生补课,担心我乱跑就把我关在家里。
可是我渐渐长大,到了不需要被关在家里的时候,却好像已经忘记了怎么交朋友,我还是躲在家里,变得有点惧怕人群和社交。
每年暑假,我升学的时候,我爸都会提前请任课老师吃饭。
酒桌上他把我拎出来,要我向每一位老师问好。
其实那些晃晃悠悠的人脸在我眼里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可我知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开学以后,这些人都是我的新老师。
我还记得初升高的那个夏天,爸爸在房间里打电话说:“不行不行,我老陈家的闺女怎么能不在重点班?”
其实我的入学分数只勉勉强强够到他所任职的重点中学,进到所谓的“培优班”根本是不可能的。
可是开学了,我成了“培优班”的一员。
全班只有四十五人,我挤掉了另一个女孩儿的名额。
我好像从那个夏天开始被迫卷进了一个漩涡,我迫切地想要逃离他,可是兜兜转转还是绕着“陈老师家的闺女”这个人称在转。
可是因为这件事,我开始遭遇了七百多天的班级冷暴力。
03/
那个被我挤掉名额的女孩子分到了我的隔壁班,她长得很好看,学习成绩也很好,很一呼百应的大姐大气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叫我“关系户”,他们还气势汹汹地质问我为什么成绩那么差还好意思念重点班。
那天经过隔壁班的时候,那个女孩子骄傲得像一只花孔雀一样嘲讽我是个走后门的。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被孤立了。
老师对我一句普普通通的关心都能被他们夸大其词。
他们一边站在制高点冷漠地用“缺爱”来形容我,一边对我实施无差别人身攻击。
没有人会对我使用暴力,可是冷漠的人群、无人回应的死寂,还有喧闹的、欢乐的、属于别人的热闹都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的成绩开始呈断崖式下降,几次月考成绩都很糟糕。
可是那段时间我爸爸忙着带毕业班,正因为学生几次高考模拟考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我。
所有人都问我,你怎么考成这样?你怎么读的书?果然关系户就是关系户,真给陈老师丢脸。
我开始焦虑,开始失眠。
可是没有人问我,你昨天睡得好吗?你快乐吗?
那一年的除夕,家里冷冰冰的,妈妈忙着工作根本没时间回家,爸爸在医院照顾因为中风住院的奶奶。
那一天,是我失眠的第七十六天。
楼下的小孩儿在点仙女棒,一簇一簇的焰火点在夜幕里,真好看。我看见有个小男孩坐在他妈妈的怀里撒娇说:“妈妈,我的新年愿望是要一架武装小坦克的玩具!”
而我坐在冷寂的客厅里,对自己说,新年愿望是希望十八岁的我能睡一个好觉。
04/
我妈赶回来参加我学校为学生筹备的成人礼的那天,见到我第一眼就问我:“宝贝闺女你怎么啦,怎么精神这么差?”
我爸爸每天都要见到我,可是他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什么精神这么差。
明明我的内心已经兵荒马乱了,可是在别人看来,我只是比他们冷漠一点,没人会觉得奇怪。
我就在学校门口抱着我妈妈,把脸埋在她的肩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么失态,被别人污蔑偷了班费的时候没有,坐在学校食堂孤零零地吃饭的时候没有,被一个人锁在家门外的时候也没有。
可是面前的那个人是我的妈妈,我被轻而易举地被她的一句话击溃。
我们到底没能参加那一场成人礼,我妈牵着我的手带我出了校门,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她拿着那张确诊单在医院里抱着我大哭,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医生,是不是哪里出错了,她的宝贝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坐在充斥着消毒药水味的休息室里,还在不合时宜地想,今天错过了成人礼,说不定他们又要在背后骂我矫情了。
我妈给我办了退学手续,带我离开了那座城市,我跟她去了上海。我有了新的学校,新的同学,还有,新的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宋阿姨对我说,预防自杀最好的办法,就是多接受来自周围的关心和陪伴。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像是一个小小的星球,独立于世界,有时你会感到孤独和疲惫,但这都是人生旅程的一部分,没有谁会超脱于世。
05/
我其实懵懵懂懂,但是我的确比以前快乐了。
这里没有人会用无尽的沉默羞辱我,也有人对我说早上好。
新同学忙着准备各种各样的考试,不忙着考试的也要准备出国的各种手续。没有人注意到我这样一个安安静静的转校生。
我喜欢这样透明的感觉,我觉得很安心。
后来我才知道,放在我课桌里的牛奶不是偶然,陪我一起回家的同学也不是因为顺路。
是因为他们的班主任对他们说:“新来的同学有情况有点糟糕,请求你们给她善意和温暖,让她爱这个世界。”
直到今天,我依然记得这句话。
华晨宇的新歌写给抑郁症患者,希望他们尝试过被爱以后会开始仰望未来,把伤疤和阴霾丢给回忆,放下才得到更好。
我最幸运的事情,不过是遇见了一群足够善良的人来治愈我,让我知晓,太阳下山了,夜里也有灯打开,这世界不坏。
所有苦难与背负尽头,都是行云流水的此世光阴。
而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坚持下去,坚定且坦荡地爱这个世界。
丨作者:折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