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岄被撞破心事,心中万般疑惑又尴尬不已,对上无为的眼,方张开嘴,声音便有些打颤:“师父,您,您如何知晓?”
无为拾起桌上一册竹简,敲在案上:“整日整日魂不守舍,整夜整夜亮着灯,功课上瞧着厨房便愣了神,这可是你做地功课?我又如何能不知晓?”无为心里虽生气却不忍苛责,一甩手将竹简扔到童岄面前,无奈地看向窗口。
童岄顺着他目光望过去,后背立时冷汗直流,心内尴尬交错,后悔不迭,直逼的他低下头去,便干脆豁出去了。
“童岄倾心清儿已久,终下定决心与师父求娶清儿,还望师父成全。”童岄郑重地把头磕到地上,额上便多了一块淤青。
无为定定看着童岄额上的淤青,许久,许久才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叹出口气。他二人之事似在他意料之中,心内却愁得紧。但他看清儿心中自有章法,且童岄克制守礼,他们小儿女的事,他着实无法插手。
“师父?”童岄见无为只看着他也不说话,心中焦急,便又唤了一声,“师父,童岄同您求娶清儿为妻,还望师父成全。”
“我且问你。”无为回过神,将身子坐正,半晌问道,“你是否承袭了你父爵位?”
“是。”
“童家如今还有什么亲人?族中之事又由何人掌管?”
“童岄如今只一个姑母远嫁,族中诸事由几位旁支族叔掌管。”
“那你可知清儿身世?”
“知晓,童岄因为知晓,越加珍爱清儿。童岄要娶的是清儿,并不在乎旁的。”
“既如此,你亲事可由得自己做主?”无为沉声追问,“清儿可进得了你童家的门?”
“童岄做得了主,童岄要娶清儿为正妻,必是要让清儿入家谱,族谱,掌管内府中馈。”
无为放下心来,欣慰地点点头,旋即又严肃道:“清儿虽无娘家倚傍,亦无厚嫁。但无论品貌才学,规矩礼仪都是我精心教导过得,为师自认清儿并不逊于别家闺秀,哪怕是配你童家亦是配得。倘若,倘若你违背今日之诺,将来薄待于她,那清儿便是在鹿璃山打一辈子猎,也好比在你童家受委屈强过。”
“师父……”童岄心中感怀,竟濡湿了眼睛,“大丈夫信诺为重,重过九鼎,且童岄对清儿护爱之心,日月可辨,请师父放心。”
无为看着童岄一双恳切的眼睛摇摇头,低声叹道“我知清儿心中亦是有你,即如此,为师便应了你们。”
“谢师父成全。”童岄心口的忐忑与期待都瞬间落地,喜不自胜,又重重同无为磕下头去。
“清儿,你进来。”无为看向门外叫了一声,但见清儿泪眼婆娑地从门后走进来,她方才一直躲在门口听着,着实不知,师父竟为她思虑如此周全。师父对她大恩,她今生已无法报还!
“师父。”清儿一开口,眼泪便簌簌落下,也再瞧不清其它。只得上前一步,跪在无为面前,同他行大礼,拜谢师父十几年的教养守护大恩。
“如今童岄孝期已满,为师便为你们做主,择日成亲吧。”无为话未说完,心口突地便是一揪,顿觉空落落的,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良久,良久才开口,“夫妻者,半边为夫,半边妻,夫妻一体一心,才是最坚的甲胄,最利的武器。如今山河飘零,前途茫茫,故人远去,为师也老了,送得了你们一时,护不了你们一世,往后的路还需你们自己去踏了。”
“你们,可记住了?”
“谨记师父教诲。”童岄和清儿相视无言,又重重同无为磕下头去。
无为抬起晶莹闪烁的双目,悠悠望向鹿璃山。故土已失,山河飘零,故人早已驾鹤,或是化作云啊雾啊,日日绕着鹿璃山,绕着西越故土不散。他这把老骨头,躲在山中十数年,夜夜梦回都是国主寻了来,或是一把火烧山!烧吧,烧吧,如今他再无挂牵,终是坦荡无惧,无惧!
无为瞧着面前跪着的两人,一开口便哑了嗓子:“莫要跪着了,起来吧。”
清儿和童岄默默退出书房,二人站在无为门前相视而笑,笑着笑着眸中便都有了泪光,映在橘色夕阳下像极了湖水里的波。童岄见清儿流泪,那心就像被什么爪子挠了一把,他上前一步,伸手去撷清儿脸上的泪,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圈在臂弯里,嗅着她发上的味道,那味道如此熟悉,熟悉的让他恍惚觉得,似跟母亲一样的。是母亲,定是母亲在冥冥中保佑着他……
童岄不觉将清儿搂地更紧,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你不知道,这一刻,我已在梦里,梦过无数次了。清儿将我的心占得满满当当,夜夜入我梦来。我真不敢想还有这一天,清儿当真成为了童岄的妻,童岄的妻。”
“我亦是的……”清儿将脸埋在童岄臂弯里,嗫嚅道,“我亦是的。”
童岄万分惊喜,将清儿从他怀里捞出来,俯身看着她泪眼模糊的脸,急问:“你方才说什么?”
“我……我甚也未说。”清儿整张脸都红透了,忙擦去脸上的泪将童岄推开,急急跑走,“我须得烧饭去了。”
童岄站在原地,看着清儿背影欢喜不已。
清儿先将炉子里的火点上,烧好开水为无为泡茶,又趁这时候跑到菜畦摘青菜。她将细嫩的菜心摘出来,把剩下部分扔给院子里溜达打盹的长腿鹿,那只鹿如今长得比清儿都高了,吃得越发多,为此她跟童岄商量着在门口多开垦一块地来种菜。
清儿返回厨房,童岄从柴房抱了柴出来,正蹲在灶下烧火,灶里的火燃得噼里啪啦,灶上香味一会便出来了。清儿低头炒菜功夫瞧了一眼童岄,正巧撞上童岄抬头看她,二人相视一笑,又各自忙活起来,整个厨房都笼在一股甜丝丝的味道里。
今日清儿将素日攒下的肉菜拿些出来,陶腾出一桌好菜来。童岄不禁惊讶,清儿只温婉笑道:“喝好酒,须得好菜才是,且今是个好日子,理当好生吃一顿。”
清儿说罢便去把春天酿好的酒坛子搬出来,将上面封着的尘土和黄泥扫下去,慢慢将坛口打开,一股子酒香扑出来,便觉人有些晕乎乎的。童岄摆好桌子返回厨房,连忙接过她手里的竹筒,将她拉到灶旁坐着:“你歇着我来。”
童岄将竹筒伸进酒坛子搅了一搅,酒香更甚。他盛出一勺先狠狠嗅了嗅,便急急送进嘴里,砸吧着嘴:“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