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游子,一路图南。两辞旧地,年已届三。行走之间,兴味索然。魂梦所系,故乡山川。 ——题记
早前,哲人有终极三问,至今无人能解: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往哪里去?
儿时,我也有终极三问,让我妈很头疼: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
北人南向,十有余年,鲍鱼海参也吃过,山珍野菌亦尝食,但总觉玉粒金莼,美则美矣,却胜不得我故乡小味。
1.饺子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一种食物,我希望是饺子。走南闯北,饺子吃过很多种,有褶的,没褶的,带汤的,不带汤的,薄皮大馅的,什么都往里包的,最想念的还是家里的,瘦长的,皮不薄不厚的,猪肉馅的。出东盖村以前,不知道还有年夜饭,我们那儿都是年三十包了饺子,年初一从早吃到晚。如果让我选,我还想端起碗,冒着腾腾的热气,蘸点醋就点蒜,一家人聊聊天,吃过人间流年。
2.包子
我有一句话,无包不过早。意为没有包子的早餐是没有灵魂的。我小时候吃的蒸包,天下第一。现在想想,那时也是瞎积极,天还没亮就爬起来上学,拿着前晚从我妈那里请领的几毛钱,直奔包子铺。老板才刚起来,老板娘还穿着裤衩在擀面,只见一个茂腾腾的后生闯进来:“来一笼包子!”老板娘一脸惊愕:“你怎么来那么早?”她哪里知道,让我起早贪黑的不只是包子,还有鲁迅先生指导我在桌子上刻的“早”字。
3.白粥油条
如果我妈在外面吃饭,应该是要点白粥油条的。我的依据是,去我舅家的时候,她就经常吃这个。我们那儿的白粥,不同一般,别的地方喝不到。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们那儿的粥,有种一以贯之的执念,一喝一个坑,不走也不流,覆水难收,覆粥却收的回来。配上油条一蘸,面香油香粥香一齐扑来,让人无法抵挡。
4.烧饼
我吃过很多种烧饼,武大郎烧饼,赤壁烧饼,平泉烧饼,最念念不忘的还是老家的烧饼。我至今记得小学胡同里的那家烧饼铺老板行云流水的制作手法。小学课间有个大休息,我会一路小跑买刚出炉的烧饼,那种味道一去经年再未有过。我听说过我们那儿的一个大汉,就着一盘调黄瓜,一顿吃了十八个烧饼,俨然一个武二郎。
5.缸贴
我小学时候的食物还有缸贴。记得学校周边就只一家卖的,刚做出来,抹点糖稀,再到小店买跟辣条,夹起来吃,别有滋味。
6.疙瘩汤
我上学的时候,我妈还在教书,朝八晚五的很忙,所以中饭只能从简。我回到家,大概率看见一海碗疙瘩汤,一吃两年多,不单不腻,还乐此不疲。当然,饭桌上也不全是高兴的时候,悲伤终会有一些。一天,我正在喝疙瘩汤,我妈对我说:“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问:“怎么了?”我妈说:“你的堂哥,某某,去世了。”我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
7.手擀面
我上小学初中的时候,我哥出去求学工作,家里长时间只有我爸我妈和我三个人。按我妈的观点,吃饭人少,做饭没必要那么讲究,量够就行了。所以一到饭点,桌子上常常摆起三海碗手擀面。前面也提到了“海碗”,什么是海碗呢,或许就是“碗之大,一人吃不下”。但在那一时期的我们家,不存在“吃不吃得下”的问题,只有“要不要续碗”的问题。这也侧面说明了手擀面的好吃。面条用茄子榨汤,我一开始是拒绝的,越到后来越觉好吃。仔细想来,我上次吃茄子榨汤手擀面,大概在十多年前了。除了手擀面,我也经常吃挂面,上学的时候容易饿,晚上基本都要我妈煮挂面,量也很一致,“水水拉拉一碗”,这个形容词,或许只有我家知道。记得有一次,我吃的实在太多,我爸让我看会儿电视再睡,我挺奇怪,因为我爸我妈一般都是要我早睡的,后来明白了,怕我积食。
8.五香饼
记不清是哪天了,我回到家看到盘里有饼,拿起来就吃,深觉美味,但又不知是怎么做的。爸妈故作神秘,说那是“五香饼”,一共用了五种调料,制作手法诠释“匠人精神”,工序繁复直逼“舌尖中国”。我深以为然。直到有一天,我才在厨房发现,原来“五香饼”就是用了杀鱼的水,加点鸡蛋面粉和成浆起锅煎。我敢挺直腰杆说,掌握“五香饼”秘方的,普天之下,一家而已。
9.白菜酥丸子汤
我们那儿过年之前,也记不清是年二十几了,家家户户都要酥丸子,酥地蛋,酥鱼,翻译过来就是炸丸子,炸土豆,炸鱼,这三样统称酥菜,酥一大筐,能吃过数九寒天。酥菜既能干吃,也能入菜,最经典的做法是白菜酥丸子汤。白菜粉条炖肉,出锅前加点酥丸子,在我的菜谱里面,无争议第一。
10.肉憋茄
我还没去湖南读书的时候,特别喜欢吃米饭,当然不能干吃,一定得有点“浇头”,“浇头”里面,记忆最深的就是肉憋茄。肉憋茄,其实应该叫蛋憋茄,就是把蛋憋在茄子里。茄子不去皮,横断切约2厘米的薄片,正反横竖划几刀,淋上蛋面浆,两面煎至金黄,再与粉条一起炖。这道菜,鲁南一带,深受喜爱。
11.清炒土豆丝
谁家的餐桌上没有一盘清炒土豆丝呢?我们家有两种炒法,我妈善长酱油炒,盛出来黑赤呼啦,土豆条一根一根长剑大枪,张飞似的,由于不甚受欢迎,后面改成了醋溜,一改之后,一张张单饼也就卷着土豆丝入我腹中了。
12.调凉皮
我家里还有一道保留菜品,列为不传之秘,那就是调凉皮。这里的凉皮不是西安的那种,是一长条一长条的。先把凉皮用热水泡软,再煎鸡蛋饼切片,黄瓜切丝,蒜姜切末,用醋、香油一拌,齐活儿。我妈不管调再多,多到一盆,我们也能吃完。吃凉菜最好配啤酒,吃凉皮我家也经常“喝气儿”,也是由此知道了自己不善喝。
13.木耳炒鸡
我小时候比较瘦,邻居总说我爸妈,看看你儿子,也不给吃点好的。我妈是个体面人,终于决定改善伙食。一次,买了好几斤羊肉回来,喝了几天羊汤,我终于忍不住,在夜里睡觉的时候“现场直播”,吐了一床。又一次,买了三条乌鱼回来,准备第二天做。起来一看,只剩一条了,难不成起飞了?后来在柴禾上发现一个鱼头,这才知道鱼被猫吃了。猫也是心好,还给我留了一条,当然更大可能是实在吃不动了。但鱼我竟也无福消受,吃完就头晕。于是我妈就经常买鸡,按辣子鸡的做法加点木耳炒了吃。这道菜一时间也制霸了我家的餐桌。
14.菜煎饼
菜煎饼是滕州的名片。不吹不黑,在我所知的煎饼中,滕州菜煎饼位列第一。不管来自哪里,吃过的人都说好。我妈曾说,退休了就可以去出摊卖菜煎饼了,所以在她执教生涯末期,已经开始为第二职业做准备。第一次试做,我坐上了评委席,看到饼上白白净净,心说卖相是可以了,吃起来觉得也行,最后我妈告诉我忘了放油。后面的几次就很成功了,不过终于没有出摊卖。
我写下的这些,没有一样孔圣人所谓“精细”,于旁人看来甚至有点土,在我眼里却是人间至味。
正是:久违微湖水,不了故乡情。但爱鲈鱼美,艳羡张季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