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周六，带孩路过大行宫的地铁2号出口。一个老人摆摊，出售草编的虫儿鸟儿，边卖边做。孩立即就迈不动腿了。
一堆待加工的草叶，片片修长，或深绿或浅绿。叶片中间最粗的一条茎脉，被剪出来，一头编进鸟虫们的身体里，另一头挑出来插在一根竹竿上，轻轻一碰所有的鸟和虫都颤颤的，很是灵动。
孩站着看。路人有问价的，老人伸出两只手，食指相交做个“十”字，嘴里发出含糊的咿呀声。
原来是位聋哑人，我猜测是因为听不见，才导致没学会说话。聋人学口语，不易。
孩没说要买，看了几分钟热闹，我们就走开了。走到洪武路的地下通道，又见一残疾人乞讨。孩好心地送了一块钱去，若有所思地说，乞讨的人每次才能赚一块钱，那个卖草编艺术品的老爷爷，如果卖出一个能赚到十块钱呢。同样是残疾人，有人乞讨，有人靠技艺赚钱，还是靠技艺赚钱的更值得支持……
“艺术品”几个字，他是加了重音的。
我懂了，你是要买人家的“艺术品”，说得没错，我们得支持，去买！
于是，原路返回，去找老爷爷买了一个“艺术品”。
孩说他挑的是一只仙鹤。脑袋是草叶打的结，斜斜一剪剪出了尖尖的鹤嘴，两翼舒展，脖颈前伸，一副时刻要飞起来的姿态。说是艺术品，倒也不过。
孩提着自己的仙鹤，左看看右看看，甚是满意。我们约了朋友去南理工看机器人比赛，他就这么一路提着，乘地铁，步行，找朋友，吃晚饭，看比赛……
回家有点晚，胡乱洗洗，倒头就睡。周日一早，孩一脸惊恐地问我，我的鹤呢？
糟糕，鹤呢？我俩搜肠刮肚地回忆起来：出地铁时还在，举着看过；买酸奶的时候还在，没有丢在酸奶店；吃晚饭时还在，给朋友秀过……一番倒带之后，只有两个嫌疑地点：餐厅和看比赛的体育馆。
致电餐厅，餐厅员工说，换过班了，得问问昨天当班的同事。再致电，答复，确实没找到。
我已经看到孩眼睛里有东西在闪了，他试探性地问我，能不能去体育馆找。被我断然拒绝，第一当下我没有时间带他去；第二也许已经被人捡走，去一趟的交通成本，比重新买一个还要贵，万一扑空不值得。
我心里的潜台词是，你没保管好自己的东西，不得长点记性？
孩忍住泪，怏怏地走开了。
到了晚上，我以为已经翻篇了。孩一脸严肃地来找我：妈妈，我想好了，重新买一个！如果不重新买，我们既损失了十元钱，又损失了一个艺术品。如果重新买，我们的鹤还在，只是损失了十元钱。而这十元钱，其实也没损失，帮助了人家老爷爷，一举两得，多好的事。
好家伙，这架势绝对是思考了大半天得出的结论。我总觉得这逻辑不通，却又说不出来哪不对。
这么重要的“艺术品”，又打爱心牌，戳中老母亲软肋。我不但同意，还暗暗决定周一就亲自出马去重新买一个给他。宠孩式亲妈，我服我自己。
周一上午，亲妈叮叮当当乘了地铁，大行宫站2号口出来，一个摆摊的也没有。不死心，1号口、3号口、4号口、5号口，全扫一遍，没有。
还不死心，挨到午饭后，又扫一圈——还是没有。
回家对孩以实相告，孩盯着我，小眼睛吧嗒吧嗒似乎都眨出响来了。没找到，他失望。我专门跑一趟去找，他感动。
好不容易又挨一周，到了周六，按计划参加了上午的活动，活动一结束，娘儿俩就直奔大行宫的地铁2号出口：
别说艺术品了，地铁口扫得连片落叶都没有！
孩反过来安慰我，也许下周他还来呢，也许他去别的地铁口了呢。
琢磨着上次是周六下午买到的，估计老先生还是下午来。我不动声色地遛着孩去旁边吃了午饭，再以坐地铁的名义，晃悠悠地又走回来。
一个破旧大提包迎面走过来，也是晃悠悠地，抬头往上看，可不就是那个会把草变成艺术品的聋哑老爷爷？
娘儿俩相视一笑，孩激动地说，对啊，对啊，周六下午人多嘛，老爷爷真会挑时间，下午才出摊。
老爷爷不紧不慢地铺摊，摆原料，又拿出提前做好地成品展示出来。他的收款码还没拿出来，我都已经打开扫一扫了。
一回生，二回熟，问都不用问，麻利地支付了十元。路过两个小朋友，也停下来看，孩热情地招呼道，十元一个！十元一个！生怕人家不买，还把自己手中的鹤高高地举起来展示，尽职尽责地当起了义务的“托儿”。
这回，老爷爷教了我们如何把这仙鹤叠起来放进拎包里。孩小心地提着。娘儿俩颠到蒋王庙的抗日航空烈士纪念馆，又逛了几个小时才回家。
一路上，孩时不时地打开小包看看，生怕压坏了。现在，这真是世界上最珍贵的艺术品无疑了。
没想到，回家之后，仙鹤身体上有些地方已经不再翠绿，微微泛黄。翅膀还卷了起来。我们把它展平，一松手，立刻又卷了……各种方法用尽，最后从书架拿了几本厚词典，把翅膀压了起来。
压了一夜功夫，该定型了吧？第二天早起拿掉词典——照卷不误。
孩有些失落地说，没想到会变这么丑，以后我再也不想买这样的草编了。
孩子，你是后悔了吗？我不后悔，希望你也不。
即使它变丑了，它美好的样子，在我们的记忆中，是不会变的。
它让我明白，在你心中有价值的东西，在我心中也是珍贵的。满足你，支持你，远比惩罚你、责怪你要更有意义。
变丑了的仙鹤，还是艺术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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