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



随着手机震动一阵电话铃声响起,电话那头的焦急在紧凑的节奏中猛地惊动了正在记账的凤玲。她抓着铅笔的右手一震,笔下的“5.24.一千”变成了“5.24.三千”。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她把来不及写好的账本放进左手边柜子的第三层抽屉,又用几个本子摞到上面才长呼一口气接起电话:“喂,谁呀?”


“你是不是周萌的妈妈!你们家周萌把我孩子带去哪里了?喂,你说话啊!”


凤玲心里咯噔一跳,今天老周一反往常说去接孩子在外面吃饭解解馋,她一个人忙到现在还没停下来,要不是这个电话,不知道她还要忙多久。她抬头看着墙上的表想了想说到“你搞错了吧,今天萌萌和他爸爸出去了,怎么会跟你家孩子放学?”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暴怒的声音“我告诉你,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我们皓皓从来不会这么晚回家,保姆告诉我幼儿园的老师亲眼看到周萌和皓皓一起离开的!监控上清清楚楚两个孩子一起出校门,你赶紧过来找找我孩子!”还没等凤玲说话便挂了电话。


她叹口气摇了摇头,心里早已经把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老周还是对那个孩子下手了。


她依稀回想起来前两天女儿和老周的对话。“萌萌,你是不是有个同学小名叫皓皓?”在客厅看电视的老周问道。她听到萌萌软糯的声音说:“是呀,皓皓对我特别好,他每天都偷偷带给我好多好吃的,还说长大想娶我。”老周半晌没说话,电视机的声音越开越大,烟灰缸里堆满了没吸完的半截烟头。


她和老周是二十年前认识的。老周比她大三岁,当初老周是镇上有名的混混,虽说没闹过人命但要说偷鸡摸狗一样不落,在镇子上唯独对邻居凤玲家特别“照顾”。有一天上高中的凤玲在傍晚回家的路上捡到一个木盒子,左看右看没人经过便起了歪心拿回家,后来发现盒子里面是两万块零钱,凤玲谁也没告诉便偷偷藏在了枕头底下,过了不久听到父亲和老周的谈话才知道这钱是老周抢劫的赃款,于是趁一天夜里偷偷摸摸找老周还盒子,打开却发现钱不见了。可老周也没说什么,第二天拉着哭了一夜的凤玲向她父亲母亲讲亲。最终她父亲欣然同意了这门婚事,高二的凤玲不得不辍学跟着老周混日子。


婚后的老周渐渐收了心,去了附近一个工地干活,平日里打打骂骂她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二十年来两个人生活得坎坷,但幸好老天保佑老周没做什么过分的事。直到前两年老周突然告诉她他跟朋友参加了一个项目,大把的钞票和老周的拳头一起开始出现在银行账户和她的身上。直到怀孕她才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她时常对着B超上的影像自言自语:“好宝宝,等你出生妈妈就带你远走高飞。”初为人母的她固执地构造一个属于她和孩子的世界,倔强地认为自己能逃过一劫,但她忘记了多少人生育后面对油盐酱醋和做不完的家务放下了一文不值的尊严。她还是屈服了,开始慢慢接受老周的工作,她甚至能说服自己与老周配合洗钱。她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但孩子的学费和生活费就像深渊慢慢将她和老周吞噬,在默认老周的那一刻,她再也回不去了。


回过神的她努力回想老周能带两个孩子去哪,现在最重要的是别让老周犯傻。她拿起手机边给老周打电话边穿外套奔下楼。灯火通明的夜市的像一座迷宫晃了凤玲的眼。她沿着从家到学校的路线一路跑过去,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奔向萌萌最后出现的地点。突然,她脑中像是闪过了什么,想起无意中从老周手机里看到一个叫做“冶金建筑6栋”的地址。她突然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这就说得通了,难怪他能清楚地知道她在家的一举一动,甚至督促她准时做饭。他们家小区对面,就是那栋楼!那是一栋废弃的大楼,当初工程款拖欠迟迟未动工,它的顶层,正对着凤玲的家。


她疯了似地往回赶,手里拿着显示一直无人接听的手机。这么多年的压抑和怒火已经在她心中变成了一道顽疾。她一直渴望着自由,但现实却像利刃一把将她和梦想隔开。她早已经对老周绝望了。一想到老周竟然也带着萌萌,她甚至开始憎恨起老周来。萌萌是她最后的牵挂,她说什么也不会将萌萌交给老周,这是她的底线。


她三步跨做两步,穿过无数个街区路口,终于气喘吁吁来到小区对面。她调整好呼吸向顶层走去。




看着熟睡的皓皓他满意地笑了笑,拿起皓皓的手机准备拨通半年前早已熟记的手机号,备注是:“妈妈”。


上得起贵族幼儿园的家庭非富即贵,他时常听萌萌说起皓皓家里有多大的房子和车子,小孩子喜欢攀比不可怕,可怕的是身后挣扎的父母。凭什么他周方几十年省吃俭用,清清白白活了二十年却不如明偷暗抢来的逍遥自在?老天真是不公平,给他抢劫的胆量,却不给抢劫的命。他这么想着,手指的动作也不自觉停下来。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看着楼梯口出现的熟悉的身影,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阴沉下来。


在摇曳的灯光下凤玲看清了自己的丈夫周方,但她更担心的是躺在地上的孩子。“萌萌呢?你把我的萌萌弄哪里去了!”“闭嘴!别吵醒这小孩,我把萌萌送到你爸妈那里了,你就别......”又是一阵铃声响起,凤玲的手机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喂!萌萌妈妈你到底来没来,怎么这么不负责任?你家孩子把我家孩子拐跑了,你要是还有点......”周方一把抢过手机对着电话说道:“你孩子现在在我手上,快点准备二百万现金,不然我可不保证他的生命安全。”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留下一脸惊愕的凤玲在原地。


“你个畜生!我早跟你说了不要打孩子的主意,你为什么不听?别人的孩子不是孩子吗?你自私二十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说罢委屈的凤玲像个孩子直接滑落在地上直接哭了起来。


“我自私?为了养活这个家我容易吗?凭什么要我做个老实人听他们摆布?你见过哪个勤勤恳恳一辈子的人功成名就?不可能!我今天就要敲诈他们,让他们尝尝被人欺负是什么滋味!”说着他就要抱起孩子朝着阳台走去。


“别!我求求你,我们好好生活好吗?我和萌萌不会嫌弃的,萌萌乖巧我也听话,我们一家人好好的行吗?”



正当周方要开口时,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响起,周正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孩子对凤玲说道“老婆,这是我第一次叫你。”他闭上眼,指着远处驶来的警车对她呐喊:“我走投无路,警察正在通缉我,你听话,自己找个地方躲起来,忘了我吧。你跟萌萌好好生活,我爱你。”说罢缓缓朝着阳台边缘移动。他冷漠地看着警车缓缓进入小区,扩音器传出来的声音只让他觉得吵闹。终于,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是凤玲从未见过的眼神,他看着凤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突然如释重负般抱着孩子跳了下去......


“不要!不要啊!求求你,不要......”她拼命摇头,跪在沙砾上的膝盖已经渗出一层血迹。她扯着已经变得沙哑的嗓音朝着阳台飞扑过去,抓到了,她抓到了孩子的裤脚。夜晚的风渗着丝丝寒意,凤玲吃力地想要把皓皓拉上来,她左手撑着地面右手用力往上提,但她仍旧慢慢朝着边缘倾斜。在最后一刻,她闭上眼睛仿佛摸到了萌萌柔软的头发。



“叮铃铃,叮铃铃”闹钟响起,凤玲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旁边的周方转了个身继续打鼾。凤玲起身走到窗边惊恐地望向对面那座建筑,奇怪的是,那座建筑早已经换成了新楼。

你可能感兴趣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