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在宿舍翻腾了半天,找出一张白纸,用苏叶桌子上搁置已久落了灰的红色蜡笔,将白纸涂了个喜气洋洋惊天动地的大红色。然后红纸在夏天手上轻巧地变成了朵鲜艳欲滴的花儿,插上竹签,又编了两枚绿叶,栩栩如生,煞是好看。
上次听毓玫说她会用纸折玫瑰,上网找来视频,特意学的。
送到毓玫面前,夏天柔声说:“大姐,送给你的。”
毓玫此时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初春,寒意还未去。她抬头,只见一抹艳丽的红和一张真诚的脸。她红了眼眶,接过那抹红,摸摸那张脸,许久都没有说话。
阳台不大,小小的空间里,挤着两个不说话人儿。夏天红了脸,有些尴尬。过了一个寒假,夏天对毓玫的情绪早就消失到九霄云外的九重天上去了,她本就不是个爱记事儿的主儿,费神麻烦,又何苦为之。哪知毓玫仍旧不大理她,小姑娘直肠子一根筋到底,之前心中有气,冷战尚可应对,可如今,哪经得住这番折腾,还不得憋屈死。
于是,便想出这么一出,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总得有人先服软吧。
可,毓玫接了花,摸了小脸,却还是不做声。静止的五分钟内,夏天内心翻江倒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转身离开。
刚转身,身后便传来一声:“谢谢你。”
夏天惊喜,转头,“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毓玫笑:“这哪里还有其他人不?长了年龄不长脑子!”
她可算笑了。可算,再次以大姐的姿态,数落了自己。夏天也笑的开心。
毓玫笑骂一声傻瓜,伸出长臂,把手中的玫瑰插在了阳台上的一小盆栽中,绿油油小芽儿配上惹眼球的大红,倒也有些说不出的情调。
毓玫和苏叶都喜欢侍弄些花花草草,于是早在大一开始后不久,416的阳台上就陆陆续续地添置了不少盆栽。毓玫爱买多肉植物,肉嘟嘟萌哒哒还容易养活。苏叶就不大正常了,隔三差五就搞些稀奇古怪不知名儿的植物,据说是从他爷爷学校偷渡过来的中药,养在宿舍防患未然,哪天生病了还能派上用场。于是,毓玫的盆栽日复一日不仅生长繁荣而且家族兴旺,不过几月,一盆就生出了好多盆。苏叶的中药也是死得轰轰烈烈,换了一批又一批,依旧壮烈牺牲。
夏天去年送了一盆石莲花给毓玫做生日礼物。毓玫欣然接受,一同安置在了阳台上,夏天总觉得这小家伙怎么着也是自己带进宿舍的,自己纵然不喜花花草草,也得护着她。于是每日照着一天三餐准时给石莲浇水,一天祈祷三次,得快快长大。不负所望,一周以后,小家伙凄惨牺牲。夏天傻眼,哎哟卧槽,亲爱的孩子,你这是咋滴啦,我的心肝儿脾肺肾哟,都特么疼!苏叶一旁偷笑,轻车熟路准备去收尸,被毓玫挡了下来,她说,这植物顽强着呢,说不定,明年春天又会活过来的。
果然,春天到了,小家伙竟真的冒出了绿意。头顶上还多了一朵小红花。
毓玫瞧着重生的石莲,眼中又闪烁了起来,淡淡地对夏天说:“它又活过来了。真好。”
“大姐……是我不好。”夏天垂下眸子。
“你当然不好。”毓玫转头,瞪了夏天一眼。
“大姐。”夏天拉着毓玫的手臂撒娇,这是属于老幺的特权。她虽然不明白毓玫为何如此说,但总算,不会生了隔阂。
“去英国,欣然接受了?”毓玫问。
“接受了,欣然。”夏天答。
“不怨我了?”毓玫再问。
“从来不曾怨过大姐!”夏天高兴地再答。
“胡说,你明明有怨过。”毓玫纤细的手指轻戳夏天的额头。
“嘻嘻,怨过呐~怨过吗?不记得啦都忘记啦,好久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啦,不记得啦!”夏天头摇成拨浪鼓。
夏天再次见到汪凌凌的时候,是在去英国前的一个月。
她依旧圆润,依旧拿着钢笔对着一叠资料,办公桌上依旧摆着一束鲜艳的玫瑰。不同的是,这次夏天终于舒服地坐在了沙发上。
夏天看着汪凌凌那张肉嘟嘟的脸,还是有着害怕的,她长得并不吓人,气场却骇人得可怕。
夏天坐着,不动,这时候发出一丝的声音都是对安静可怕的叫嚣。汪凌凌翻完手中的资料后,起了身。如同上次一般,摘了朵带水滴的玫瑰,坐到了夏天身边。将手中的玫瑰花递到她的面前,问:“这次,可还接受老师给的玫瑰花。”
夏天听着汪凌凌不高不低的嗓音,竟也放松了下来,笑盈盈地接了过来。说:“这么好看的花,哪有不接受的道理。”
汪凌凌弯了嘴角,轻声一句:“孺子可教。”
夏天瞪大了眼睛,从小被夏老师数落着朽木不可雕也长大的,被灭绝师太夸了句,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老师,您找我,就……为了给我玫瑰花?”
“当然不是!”汪凌凌扯尖了嗓子,把旁边的小人儿吓了一跳,随即收起放松的心情,又紧绷了起来。汪凌凌说:“我之前特意翻看了你的成绩,挺优异。凭你的英语水平,在英国生活,应该没有问题。”
夏天呵呵笑了两声,点头表示过奖过奖。敢情是老师例行公事,在学生步入水深火热之前先鼓励一番,告诉他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昂首挺胸只管往前冲,老师在后方为你摇旗呐喊。
“欧亦是市状元进F大的。大学一年级,新生是要配班主任的,我恰好就是欧亦的班主任。欧亦那孩子背景好生得又好,生来就是个风云人物。他大一的时候,不,是到你出现之前,他都不大爱说话。可让我惊奇的是他却是辩论社的顶梁柱,还参加了各种演讲比赛,中文英文,他都能行。我曾经去听过一次他的全英文演讲,大概叫the traditional management and economic innovation. 他对商业管理模式的独到见解,让我觉得,他是为了商业而生的天生的管理者。他的锋芒怎么也挡不住的。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想栽培他。刻意地拿一些国外的专业文献让他翻译。我是哈佛商学院毕业的,我很清楚那里很适合欧亦,就极力帮他争取了保送的名额。”
汪凌凌慢条斯理地叙述着,像是在回忆一般,讲着故事,说到这里,她停了停,深深地看着夏天,继续说:“可他竟然不大愿意去,有段时间,竟天天跑来办公室,胡搅蛮缠地非要换去剑桥,反正雅思托福都是高分,说在哪里读MBA都一样。我当时气急了,大骂了他一顿,说他异想天开,哪能说换就换的,枉费了我的一番苦心。他倔得像头牛,丢下一句那就不去了,说走就走了。说来也奇怪,你来办公室找过我之后,他又反悔了,承诺我,去哈佛好好读书。”
夏天听得入神,只想,欧亦可真优秀,能让汪凌凌上心的人,可不是阿猫阿狗都可以的。也觉得,她可能还不够了解他。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就罢了,对他的现在似乎也不够清楚。
“汪老师,您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夏天疑惑。
“你以为,他为什么改变主意呢?”汪凌凌问。
夏天抿着嘴巴,不说话。她心中清楚,因为她对他说,一片海的距离不算远。
“夏天,你知道我桌子上为什么每天都换玫瑰吗?”
“我不知道。”夏天看了一眼那一束玫瑰花,怪不得每次见到都如此心情,每日都是新的。
“十年了,我在这个办公室坐了十年,这花就每天每天的换了十年。我爱上他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妻子女儿,待我知晓的时候,我们已经爱的深切,无法自拔。我成了个名副其实的第三者。我不愿破坏他的家庭,就选择了离开。可我依旧爱他,在没有忘了他之前,我不接受任何人的示好。而他在另一个地方,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每天都快递来一束玫瑰。十年过去了,我依然没有忘记他,玫瑰也一天都没有断过。我们,再没有见面。”
汪凌凌平静地说着,夏天嗅了嗅鼻子,不想灭绝师太竟有如此凄婉的爱情故事,可歌!可泣!
“老师……”夏天轻唤了一声,聊表安慰。
“我们终究是错了时间遇见对方。可你和欧亦不一样,你于他是珍贵的。他可以为了你放弃前途,你也为他做过一样的事。宁可要野花不是么~”汪凌凌划了下夏天的鼻子,夏天不好意思地埋了头。
“分开一段时间,未必是坏事。爱情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熬过来的。”
那天,夏天在教务办公室待了许久,都是汪凌凌在说,她静静地听。她第一次,觉得灭绝师太并没有那么可怖,她的内心是个小女人,一直在恋爱的小女人。她一下子,敬佩了这个守护自己爱情不求任何回报的女人。
天亮时分来,直到星星挂在了边陲,夏天才离开。
她的心,出了奇地平静。就像被清水洗过一番,半透明泛着光。她那时候并不太明白汪凌凌说了那么多,只不过是为了保全她跟欧亦之间颤颤巍巍的所谓的爱情而已。
汪凌凌说,她二十岁的时候还只是在哈佛强大的竞争压力下没日没夜地读书,如今想来,那段美好的年纪,是荒废在了异国他乡。不似你,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了这样一个男孩,将你放在心中至关重要的位置。
夏天每每回想起来汪凌凌那日的话,总不自觉地上扬了嘴角,自己何其幸运。
苏叶那个人来疯非要拉着大家去唱KTV,哭着闹着嘶吼着,宝儿要走啦,要走啦,同一屋檐下这么久了,还没唱过呢,以后就没机会啦。
夏天哭笑,俺又不是不回来了。
苏叶龇牙咧嘴,继续嘶吼,谁知道你个白眼狼好日子过多了,还记不记得回来!
毓玫一记暴栗,臭丫头,瞎说什么大实话。咱宝儿是这样的人嘛!
木樱翻着红楼梦,她最近不知怎么地迷上了中国古典文学,把四大名著又挨个地看了个遍,每每引起苏叶一阵鄙视,应试教育害死人啊害死人,瞧这好好的姑娘看书都看傻啦。
木樱眼皮微抬,红唇微启,咱宝儿才不是那样的人儿呢,哪能不回,牛顿叔叔说万物皆有引力,落叶迟早要归根的。
夏天无语凝噎,哎呀呀,你们都希望我这走了就不回了是吧,啊?亏的我现在天天做梦都能梦到你们。
苏叶扶额,怪不得最近睡得不安稳。
夏天暴走,啊!人与人之间的友好与信任在哪里?
苏叶兴奋,在哪里呀在哪里,在那小姑娘的眼睛里。
夏天十几岁的时候,遇到了这样一群人,疯疯癫癫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