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祖母

        奶奶走了三年多了,中元节的前一天,如果奶奶在的话,该过九十八岁生日了。

      奶奶辛劳一生养育了六个子女,两个儿子四个女儿。其中三女儿嫁到了百里外的县市,一年回不来几回,奶奶偶有悔意,说不应该将你三姑送的那么远,不得常聚。每年奶奶寿诞之日,整个家族的人都聚拢在一起庆贺,小小的家里满满当当都坐不下,连院子里都站满人,很是热闹。连襟们喝茶抽烟,姊妹们相互寒暄,孩儿们嬉戏打闹,奶奶坐在炕上,欣慰的望着她所有的孩子们微笑。

        记得小的时候条件不好,没有玩具,偶尔有大车路过掉下几块黄岗泥就捡回家去。将其扔进水盆里,待泡软了奶奶就捏着给我们玩。如同现在的橡皮泥。奶奶最擅长捏小狗,在手里团啊团啊就做好了,最后一道工序是用细棍儿按压一个嘴巴出来,栩栩如生,很传神。一排排放在阴凉的地方晒干,我们经常等不及就拿起来把玩。只是不一会儿,小狗就缺耳朵掉腿儿了。奶奶看到后也跟着笑,说你们真能作,就不能等到干透了,硬一些再玩,那样就结实了。

        奶奶不是小脚,她说幼年时候也曾包过三寸金莲,但是过了一段时间觉得太遭罪了,后经过抗争就解开了。她身体一向很好,不曾生病,一辈子没吃过药,只是到晚年腿脚不甚灵便拄了拐棍。闲暇的时候我就用头发丝给她系额头和眼角的瘊子,使劲的勒到断血,几天后就自行脱落了。有时间再挤挤黑头,我说她你真的不老,还有青春美丽痘呢。她就开心的笑,说我年轻时真的不丑,可白净了。

     

        孩子断奶后我找了一份离家很近的纺织厂上班,每天中午都能回家,她高兴极了,欢喜的不得了。她说你要常回来看我啊,我想你呀。说完擦拭着眼角呼之欲出的泪珠。她是个不善表达内心感情的人,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听的很让人心酸。

    九十二岁那年有一天,父亲听她突然说着莫名奇妙的话,这才惊觉奶奶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然后逐步忘记了所有子女的名字样貌。但令人惊奇的是直到最后她不曾把我忘记,有事儿总呼唤着我的乳名寻求帮助。再后来我因工伤腰疾发作,就辞去了工作,只在傍晚和周末做点小生意,所以有了大把时间陪着她玩,于是每天回家,听着她糊涂的说着不找边际的话,就随声附和着,也不做辩驳。

        晚年的奶奶因年事已高怕她摔倒,子女们都有农活,就商议轮流接回家看护。她也闲不住,夏收秋收总想帮忙做点事情,她说自己还年轻,还能干活的。到我家住的时候,我带她去湿地公园里玩,因她行动不便,好心的保安大叔们破例,特许我可以骑着电动车进入。我们俩在公园兜风,进民俗博物馆里参观。她惊奇的睁大眼睛认得出所有的老物件,咦,这是盖房子上梁用的半斗,嘿,那个是装饭用的席盒。呀,炕上的老头儿老婆儿可真像呀,穿着褡襟的衣裳,还有笸箩和大烟袋。表情可爱的像个进了游乐场的孩子。我们一直骑行到了海边,看到路边的高尔夫球场,她惊叹道,哎呀,咱家麦子都发黄快熟了,这儿的麦子怎么才长这么高还这么绿呢?这地上沟下沿的不平整,怎么收割呀?看她一脸认真的说,乐的我哈哈大笑。我无法解释那是个打球的运动场地,因为她不认识高尔夫球,而我仅仅也只是认识“高尔夫”这三个字而已。

        她最爱喝豆腐脑,因牙口不好所以什么作料也不放,只舀上卤即可。有时候逢集日天气好,我就带她去集市上喝。她一边喝一边叨叨,别再买了,老贵的,我附在她耳边喊着不贵,才两毛钱一碗,喝吧。她如释重负,眯着眼睛笑了,啊,这么便宜啊,才两毛钱一碗啊。再去吃的时候她还是嫌贵不让再买,因为她早就忘记曾经说过的话,却不知为何清楚的记得几十年前的事物。赶集回来遇到村里的老伙伴儿,她告诉人家,孙女儿领我去赶集了,你看买的一车好东西,说完扬了扬手里攥着的大桑葚,一脸的炫耀。自她老人家走后,从此我再也没买过豆腐脑,更不喝豆腐脑,有时候甚至故意躲着那摊位走。

     

      时光荏苒,一晃一千多个日夜过去了,往事每每浮过眼前仍痛彻心肺,难掩泪水。没有失去至亲的人是无法体会那种痛的。

     

    奶奶,我们都很好,我们都很想您,愿您老在天堂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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