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的儿女》
《乔家的儿女》是一部年代家庭剧,讲的是从七十年代起乔家一家几口所经历的大小事。
一般年代剧都会给人一种怀旧感,这种时间上的差距会让我们跟一部剧不自觉地产生距离,但很奇怪的是《乔家的儿女》却给我带来一种难以表述的新鲜感。
它没有想要追溯一些什么,而是像是未来的自己在看过去,未来写给过去的自己的一封信。
这种感觉的产生,来源于它温柔又克制的叙事方式。
乔家的儿女们其实从小就开始面临各种苦痛。
母亲因为生五弟乔七七而离世,父亲很少管家庭,给的生活费也不多,乔家孩子的生活条件并不好。
大哥一成肩负起照顾二弟二强、三妹三丽、四妹四美和刚出生的五弟七七的重担。
他们曾面临亲人逝世、被猥亵、被领养、被同学欺负等经历。
可《乔家的儿女》没有过多地去渲染这些激烈的情绪,没有去激化这些矛盾,仿佛这些事都已经被时光抚平熨贴。
唯有如此,我们才会感受到它在用“展信,见字如面”这样温柔的话语,来讲述这一切。
一
清澈的烟火气
说《乔家的儿女》像是一封信,我一直觉得写信的人就是——
乔家的儿女们。
所以,剧里过去生活里的那些烟火气,才会带着一种透澈的味道,那是已然被时间过滤后的记忆。
开头几集是乔家儿女们的童年视角,自然地消解掉了年代剧自带的怀旧感和苦难气息。
一开场就是大哥一成躺在那里,看着天空,看着透明塑料膜上晃动的水。
其他几个孩子围过去,说自己饿了。
这种孩子眼中的悠然,拥簇在一起的热闹,某种程度上就削弱了他们的饥饿感,那个年代物质的匮乏。
他们放竹蜻蜓,看着竹蜻蜓飞向蔚蓝的天空,最后它掉落到邻居进来通知母亲病危的大门口。
孩子天真的视角,让死亡这件事不只有大悲大喊的苦痛。
也通过孩子们的眼睛去拍整个大环境、大时代。
他们去农田里挖土,推着一大筐回家,走街串巷,路上来来往往是做买卖的、骑单车的人。
邻居吴姨买菜推着自行车回来,二强注视着她车上挂着的鸡,篮子里的青菜和放在上面的肉,那是家里办喜事才有的丰盛。
更多则是通过一成的视角去回望弟弟妹妹们。
一双双小手伸进泥巴里,四美说:“大哥我们种点肉吃吧。”
几个孩子趴在灶台上等着一成分饭,三丽乖巧地说自己不要猪油。
一个鸡蛋蒸了,孩子们分到一小碗,二强用筷子分着让每个人都能尝上一小口。
所以,明明他们很穷困,但这些记忆在暖黄的滤镜下,自带了一层柔光。
就像是长大以后再回忆起童年,挨饿、捱苦这些事情都带上了“都过去了”的平淡和温馨。
随着年龄的增长,少年、少女初恋的甜与涩,稀释掉了集体生活、阶层差距和非议等的酸和苦,同样给记忆镀上了金黄的柔光。
无论一成和初恋居岸赛跑时,一成的黑色凉鞋坏了,居岸也扔下自己的白色凉鞋,最后他们在夕阳城墙下的吻;
还是二强谎报年龄在工厂当学徒,他在工厂的澡堂洗澡后看到师父,还有那只停靠在窗边的夕阳下的蜻蜓;
以及,四美看到二强为了师父、为了猫咪的消失而难过,拉着他站在屋瓦顶上,大喊“回来”的蓝天;
它们都在展示当时人们的生活与环境,同时也格外的明亮。
这一切就如同一成大学老师说的:“少年人之间的情感是最干净的”,让苦日子回忆起来多了一丝美好。
二
平淡温馨与一地鸡毛
《乔家的儿女》点到即止的克制,平淡稀松的叙事风格,也像是理性之下的感性回忆。
如同把当年的日记拿出来看,摘掉了大段大段强烈的内心描写,写信时只是去讲述他们从小到大所经历的一切。
所以,尽管这部剧单看情节很是狗血,但拍出来却没有激烈的冲突,反而显得温馨。
像它对两场死亡戏的处理,都不像传统那般沉重。
第一场就在这部剧的开场。
母亲生完七七后死在手术房,但《乔家的儿女》没有去放大这个哭天抢地。
其他人都是模糊的,重点放在不哭不闹的一成身上。
他眼睛望向逐渐关闭的手术室,仿佛是在目送母亲的离世。
作为最大的儿子,一成知道自己将要承担什么,也更为懂得母亲死去是怎么样的一个概念。
这种理性上的明了,跟感性上的失去,是存在时间差的。
所以,邻居吴姨让他哭的时候,他没有立刻哭出来,直到听到邻居在说母亲跟姨夫的坏话,他才开始大哭。
那一刻,一成已然长大。
第六集,对姨夫病逝的处理,它也没有放大这种悲痛,没有去拍二姨和孩子们的痛哭。
反而去削弱这种哭喊声。
镜头从房间慢慢往客厅移动,像是姨夫在凝视着房间里亲人悲伤的背影,跟他们做最后一场告别。
这种将情绪爆发闷在心里的叙事方式,其实暗合了姨夫说过的一句话:
“人这一辈子挺难的,难怎么办,就不活了吗,得咬牙顶着。”
这份信讲述的主要内容就是,每个人是怎么顶着过的,又是怎么撑下来的。
比如,三丽。
她小时候有被猥亵的经历,父亲带着刀出去找朋友,最后回来数钱。出于愧疚,父亲第二天带三丽出去吃包子。
这场戏是可以煽情的,这部剧却只留下一句三丽说的:“给我哥哥也带一笼。”
反而,让人更心疼她的懂事。
那一集唯一展现出三丽创伤后遗症的,是邻居吴姨养的鸽子把他们家的床单弄脏了,三丽突然变得很激动,用石头去砸鸽笼。
她内心的伤痕仍旧很深,只是平时“懂事”地隐藏了起来而已。
直到第12集,三丽长大以后,才从一成和父亲的争吵中得知,父亲为了一笔钱就将自己被猥亵的事情不了了之。
那种埋在心里多年悲伤,通过跟二强一起摔碗碟这个行为,才得以发泄出来。
还有二强和大他近十岁的师父的坎坷感情。
他们之间不仅隔着年龄,还有师父的家庭,她丈夫的暴力行为,以及那个时代的眼光。
它以二强找不到猫来隐喻他对师父的感情,这比直接表达他的悲伤,更让人为往事而怅然若失。
《乔家的儿女》的克制与温柔,就像是连绵梅雨天过后一个难得的晴天,让我们知道生活仍有希望,可以继续往前走。
像三丽在那之后对男性一直带着一种隐藏的恐惧,直到王一丁的出现。
他默默将她的旧自行车翻新,打听她的分配去向,自己争取分过去。
三丽对他心里是喜欢的,但仍旧抵抗肢体上碰触,在他吻她时,立马推开他。
之后,三丽也是选择什么都不说,跟王一丁提分手。
而这也是他们日后如果要在一起,必然要得经历的一个过程。
同理,二强跟他师父也是。
如果没有这些苦难,这段感情或许不会被记得那么深,只会成为二强青春期懵懂的悸动而已。
乔家的儿女的经历,都好似在写信告诉我们:“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会成为我们人生的一部分的。”
三
一成:过去与现在的对话
在乔家的这几个孩子里,一成作为大哥,他就如同乔家的纽带,将每个人都联系在了一起,因此也成为这封信最开头的讲述者。
一成对于私心毫无保留地呈现,就好像现在的自己在剖析曾经的伤痛,与过去的自己对话那般,奠定了这部剧展信感的基调。
与此同时,因为他将内心的淤泥掏出来,需要血淋淋地去直面,所以我们也才更容易和他一起感同身受。
特别触动我的一个情节,是四美要被一个好家庭收养,一成有了自己的私心,他想给自己争取一个好的环境。
他拿着一堆奖状过去找他们,告诉他们自己的优秀和想读书的欲望,希望他们能收养他,而非四美。
但一成的愿望马上就被碾碎了,回去的路上他站在桥上扔掉奖状。
那是一个远景。
如同在回望自己过去的举动,是如此的幼稚,如此的渺小,又是如此的绝望。
而自尊的背后是自卑。
因为家庭出身,因为闲言碎语,一成从小就是创伤中长大的。
这份信也在将一成内心的结一个个地讲出来,为此,它才会去拍一成对待不同人的不同态度,用特写去捕捉他眼神和表情的变化。
镜头仿佛变成了一成在观察过去的自己的一个放大镜,只有面对了,才能将结打开。
对待父亲,一成逐渐敢于表达自己的态度,他已然能够面对自己的原生家庭。
对待弟弟妹妹,一成既当爸又当妈,他在家里能找到自己的价值,状态也更放松。
随着弟弟妹妹长大,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成也在尝试打破自己对待他们的惯有思维,在走出自己的舒适圈。
可到了外面,一成却是另一副模样:特别照顾他人的想法,格外小心翼翼,怕别人看不起自己。
很明显的一个例子,是他读大学之后去当家教,手都不太知道该怎么放,一开始也不太敢接触初恋居岸。
后来认识叶小朗的时候,一成进了电视台工作,人看似打开了一点,交流起来没那么拘谨,两人很快走在了一起。
可面对叶小朗的偷稿行为,一成对她没有多少责备之意,这又是另一种相处上的小心翼翼,怕对方觉得自己不够好。
就连结婚这件事,也是一成独自坦诚家庭条件,说道:"如果我这样你还愿意嫁给我的话,那我们就结婚。"
迁就之下的结果,是两人的婚姻才开始没多久就争吵不断,并不算幸福。
自卑感在无形中影响着一成所做的每个决定,但其实很难在当下觉察到它的存在,将其推倒更是一个大难题,需要用漫长的人生才能重新建立起自信。
一成所走的第一步,就是先为自己而活。
起初他可能都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只是回家的次数减少了。
客观原因是妹妹们长大了,需要一个独立的房间,一成回到家没地方住。
主观层面其实也刚好给到他一个暂时逃离家庭、卸下重担的机会,它们并不矛盾。
所以,四妹才会察觉到“有时候,我觉得大哥有点烦我们”,其实就是想通过四美来表达一成潜意识的想法。
可能要过了很久之后,我们才恍然大悟过来,自己是这么想的才会那么去做,或者才发现原来自己还有这一层想法。
很多事情都是过去的自己所未知的,所以才需要去写信,去对话。
这种毫无保留的写信感,让我在看到《乔家的儿女》后,脑海里甚至冒出跟乔一成写信聊聊的念头。
转念一想,他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啊。
可真想好好跟他聊聊各自的童年伤痛,各自又是怎么面对的。
以及,他怎么做到决定为自己而活后,又再一次选择回归家庭成为漩涡中心的,这比叶小朗所说的"自由"更需要勇气。
写在最后
我想,这便是《乔家的儿女》这部剧最大的余韵吧。
这些人物、这些情节,无限地趋近于我们每个人的内心与生活。
于是,哪怕我尝试理性地去分析这部剧,最终理性还是败给了感性。
感性涌来。
才会产生跟乔一成对话,这种荒诞又合理的想法。
而我会永远记住这个瞬间的,因为它难以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