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一字不识,对巫术一窍不通,自从顶起这位灵神神,“本事”渐长。后来爷爷又跟上他舅舅李神倌学了一段中医技能,针灸、把脉、拔火罐也是一把好手。
奶奶是实用主义,信奉“白猫黑猫”这套理论。她常说“神也好鬼也罢,看不见捉不住,信神信鬼,得信病!”
有一年,爷爷的弟媳,可能患有妇科病,下身血流不止。三爷爷和他的几个儿子到处求医问药,当地的一名医生前来把脉问诊,开了一副中药——藏红花。
藏红花是活血化瘀的良药,喝下去不仅没有起到止血的作用,反而血流更加旺盛。不一会儿,三娘娘便昏迷不醒,不省人事了。
无奈之下,三爷爷突然想起自己的家神——火焰天神,赶紧打发儿子去找爷爷。
爷爷未到门前,就听见全家人已哭成一片。
爷爷进门上手一摸奄奄一息,一揣还有点微弱的脉搏。
爷爷说:“赶快上香。”
三爷爷王应良跪下就给磕头,求火焰天神赶快救人。
香还未燃着,火焰天神便来了,一指头儿指住那个医生就骂:“我日你那个祖宗。”两个眼睛瞪成铜铃,伸出拳头就要揍他,那个医生一看,吓得撒腿就跑。
医生走后,爷爷厉声喊道:“快拿黄表来!”
众人赶快把黄表铺开放到爷爷面前。爷爷手到符成,说道:“把这道符喝进去,我保你黑枣儿红瓤。”
众人手忙脚乱赶快把这道符化了,把燃化了的纸灰面子和水兑起让病人喝。那时病人早已牙关紧闭,众人找了几根筷子,把牙关撬开灌进去。
不一会儿,三娘娘喉咙里发出了“咕噜、咕噜”两声微弱的响动,众人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至此,三娘娘这个病再没犯,活了八十多岁。
至此,火焰天神也名声大振,人们一传十,十传百,传得神乎其神,对这位灵神神顶礼膜拜。
奶奶常说:“自从顶起火焰天神,我们家族大人小孩儿再没头疼,一年比一年强,一顺百顺。”
她常给我们安顿:“你只要心中有他,不管遇到多么为难的事,心里一念叨,马上应验,这叫心动神知。”
跳神下马需两个人共同完成,一个是马童,一个是侍从。马童是灵魂附体的对象,侍从是助手。神神请来之后,由侍从负责与神灵沟通,回答人们的问题。
爷爷是马童,奶奶是侍从。
每次火焰天神附体后,都是由奶奶负责与神灵沟通。有一回, 邻居老婆在大集体劳动,突然间跌倒不省人事,奄奄一息,吓得人们手忙脚乱不知怎么办,众人忙着抬回家里准备后事。
邻居不死心,赶快跑来请爷爷去看看有救没救。奶奶立马上香祷告,求火焰天神指点迷津。
只见爷爷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头也不抬,微睁双眼,身体哆哆嗦嗦:“火焰天神我下来仔细观察,哪家哪户烦我东家。地上小凳二尺半,先让我坐下好好儿解解乏!哎嗨哎嗨呀。”
邻居赶紧磕头,这位大神却漫不经心:“火焰天神我喝酒像喝水,喝上九缸都不醉。今天来时走得急,马童给我熬壶茶,清醒清醒我再把神功发。”
奶奶赶忙给倒了一碗茶水递了过去,只见爷爷头一低,嘴一抽,一碗水就碗底朝天了。
喝完这碗水,只听火焰天神摇头晃脑的唱道:“叫马童,听我言,这小子搅得我不得安,我到阴曹地府问问阎王爷”说完立喊三声“起马”。
奶奶赶紧从水瓮舀了一瓢凉水向门外倒掉,意即饮马,爷爷头一抖,清醒过来。
一顿饭的功夫,火焰天神回来了。爷爷又开始哆哆嗦嗦,似唱似说道:“阎王爷瞎胡闹,错把生来当死要,我一看生死薄上不是她,立喊三声你胡闹!”爷爷眼睛睁成个铜铃,“赶快准备烧酒、黄表!”
邻居全家老少很虔诚地跪下上香磕头,香烟缭绕之中,爷爷左手摇铜铃,右手握皮鞭,围着邻居老婆转圈圈,伴着有节奏的铃声唱了起来,屋子里顿时回绕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天摧摧,地摧摧,金童玉女扶同归。不收别人魂,不讨别人魄,只收(某某)魂魄回,三魂归作一路返,七魄归作一路回,急急如律令……”
唱过之后,便拿出几张黄表,在油灯上点燃,嘴含烧酒,一口一口往点着的黄表纸上喷,冒起阵阵火焰。
再看爷爷又朝邻居老婆头上喷了口烧酒,举起燃烧着的黄表纸在她的身上绕了好几圈。
爷爷浑身摇晃着做着一些诡异的动作,众人眼睛都瞪得跟灯泡似的盯着爷爷。只见爷爷唱了一阵后,又开始炕上地下满地的跳,半睁半闭着眼睛,一手抄起供桌上的白酒瓶子,一扬脖就喝了个干净,然后开始满地转圈,一边转一边摇晃着脑袋。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病人逐渐苏醒,之后又活了几十年。
自此,爷爷成了神,“神倌老汉”传遍十里八乡,谁家有个头疼脑热、感冒发烧、驱邪避鬼、安神谢土、降妖降物、施符镇物、开坟揭墓、保锁圆锁、丢牲失窃等小病大灾都要找爷爷。
爷爷有求必应。不管给谁看病,他遵循一个原则,分文不取。那个年代乡亲们都穷,但不管走在谁家,人们都紧接精待给做一碗好饭,至少也要熬一壶酽茶。
可能出于对神灵的敬畏,抑或是对爷爷的尊敬,“文 革”期间那么多的“牛鬼蛇神”被拉出去批斗,唯独对爷爷任何人没敢提半个字,虽然提倡“破四旧,立四新”,但人们有个头疼脑热、病病痛痛还是找爷爷,爷爷不得已由公开转入地下。
爷爷“摇头下马”于我耳濡目染,只见这位大神一旦附体,脾气暴躁,让人看着都害怕。每次下来,爷爷手里都要拿一把菜刀,赤身裸体在身上乱砍,这叫“斩马童”,爷爷身上的血痕一道一道。事后我曾问过爷爷“疼不疼”?他说“不疼”。我从未看见流血,过两天好的无影无踪。
对这一现象不得其解,因为平时爷爷和所有人一样,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普通庄户人。
我也曾无数次地充当过爷爷的“秘书”,照猫画虎,为爷爷写过无数道“符”。
爷爷上了岁数后,每次下来奶奶都要给说好话,说“你老人家慢点,你的马童人老了”。经奶奶这么一说,好像动作柔和了许多。
神通人性。平时不管谁求,都是奶奶上香祷告才能“请”来。一次,我记得非常清楚,这位大神“不请自到”。
那是我的老奶奶,即爷爷和这位大神的母亲去世的当天晚上,爷爷和他的弟弟及孙辈们在爷爷家商量后事。
爷爷坐在下炕抽烟,坐着坐着脸色变得黑里透红,再看身子哆哆嗦嗦,眼泪汪汪。火焰天神不请自到!一下来就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说他的老妈妈二十八岁守活寡,苦一点泪一把,把他们弟兄三个拉扯大,云云。惹得一家人都抹眼泪。
后来,爷爷年岁渐增追随父亲进了城,离开了家乡那个沙巴拉尔,来请教爷爷看病的人几乎绝迹,但奶奶初一、十五总要“敬贡”。
我们家大人小孩儿有个病病痛痛,奶奶总在暗地里祷告一番。
妻子生我的长女时难产,在医院住了三天三夜还未有生的迹象,心急火燎的我跑去和奶奶说该咋办?奶奶也着急,立马跪下求火焰天神给指个明黑。
不一会儿,爷爷开始抖抖达达,一下来两个眼睛瞪得老大,盯住我骂了个七开,说我不相信他。
那个怒劲,我看见确实点害怕,好像急等要上来打我似的。奶奶在一旁给打圆场,说:“相信,相信,你老人家,哪敢不相信,他们孩燕儿小,不懂,我们全家全凭你老人家保佑了,以后他们慢慢敬贡你。”
奶奶给说了一堆好话,火焰天神还是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话:“没事,不到时辰。起马!”。奶奶赶紧舀了一瓢凉水朝门外倒掉。
“家有一坛神,祖祖辈辈不安宁”。这是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神的生命却是无限的。马童一旦去世后,它又要寻找采纳新的马童。
在我小的时候,奶奶曾经对这位大神许诺,马童百年之后,让我接替爷爷继续充当“火焰天神”的马童。然而,由于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从不求神也不拜佛,从来神鬼没打搅过我。
我的堂弟王青云一家,生活条件差又比较迷信。爷爷死后,王青云便不得安生,一直在闹病,与那时打搅爷爷差不多。应验了奶奶说得一句话“马善受人骑,人穷鬼也欺。”
有一回,父亲回老家亲眼所见,王青云正在“闹鬼”,只见王青云就像一个杂技演员,在炕上翻跟头,头迎下脚朝上,就像钉在了炕皮上,几个后生都扳不到。
我之所以要把这段经历写下来,并不是为了宣扬唯心主义或神灵的存在,而是实实在在发生在爷爷身上的事情,是为了忠实于生活,反映一个真实存在的爷爷。
毕竟这一现象在偏僻落后的农村普遍存在,而且古已有之,战国时期就有“西门豹治邺”的故事,后来北方少数民族的“萨满”活动演变到民间也蜕变成“跳神下马”,应该说是一种文化,是一种巫文化或“萨满”文化。
在那个缺医少药,科技还很不发达的年代,在某种程度上起了很重要的作用,至少对人们的心灵或精神是一种安慰,增强了人们战胜疾病的信心,也挽救过无数鲜活的生命。至于如何解释这种文化,究竟存在不存在一种超自然的力量,也许现在科技还没达到那个水平无法解释,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下篇预告:民国三十六年(即公元1947年),旱灾又一次降临中国西部。这一年爷爷搂了十石绵蓬。为了拯救他人,他借给别人三石,不料堂哥王常有一家却来到爷爷家度荒,因无粮可食,在这场灾难中饿死了四人。敬请继续关注下篇《三石绵蓬与四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