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疆】第二十二章 不眠(5)

“我送你的胭脂,你不喜欢吗?”

映岚被他这一句问得莫名其妙,“喜欢啊!特别喜欢!”

“喜欢为什么不用?”

“我用了的!”

“怎么看都看不出来?”

“我扫了胭脂的。”她信誓旦旦,“真的扫了的。就是那盒胭脂太好看了,颜色就跟落日似的。我舍不得用,所以扫得浅了些。”

听她这么一说,幽邢才松了口气,遂还觉得有点窃喜,“喜欢便用!胭脂本就是买来给你用的,又不是留着给你看的。”

映岚点了点头,“我每天都用着,姨娘们也夸颜色好看呢!但我瞧着物价也是越来越贵了,所以用得有些省。”她见了他,难免要犯老毛病,摸出小绣袋就往他手里塞,“你好久都没来跋府了。我身边也就带了这些,你先拿着。”

他看了看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心里却还惦记着她的伤,“真的不疼了吗?”

“啊?”映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我的脖子啊!”她笑了起来,“不疼了,真的一点儿都不疼了!”

“那就好,那便好……”他说着从小绣袋里抓出几个墨晶石子递了过去,“映岚,你身边总得留几个以备不时之需,拿着吧!”

映岚遂就笑开了,爽快地去接,“既然是哥哥赏的,那映岚就不客气了!”

“你这丫头!”幽邢也不禁笑了起来,“在人前,我们统共也就见了两回,你每回都追着我跑。往后,你是准备见我一次就追一次吗?”

“反正整个魔都城都以为我跋映岚腆着脸皮在追你。倘若我不追,他们反而要浮想联翩了。指不定隔日南城说书楼里的段子就又换了呢!”她瘪了瘪嘴,“那我的清誉岂不是更遭殃了!”

幽邢粗粗一寻思,颓然发现竟还真是这么个道理!

他知道大事将至,届时魔都城会乱作一团。他明知这是个天大的秘密,天机不可泄露,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句。

“近来魔都城恐要生乱,你安分些待在跋府别乱跑。”他叮嘱道,“别熬夜,我有一阵子不会来,不必等着我。”

一股失落感兜头扑了过来,映岚低声问道:“会很久吗?”

“我也……”他顿了顿,竟发现这简简单单的一句答是那么得难以启齿,“映岚,我也不知道要多久。”伸手把她发髻上摇摇欲坠的步摇给摆稳妥,他勉强扯了扯嘴角,“别等我了。”

映岚捕捉到了那一缕离愁,便也就知道至此一别,再见恐遥遥无期。

“幽邢……”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装作轻松,“等我把伤养好了,我还是要等你来的。你出入跋王府,总得有个人接应。不管多久,我都等着你来!”

南沙军的副将被她的执着感动得一塌糊涂,即便他明知道她的执着其实是奔着南疆大军去的。

“我得走了。”他最后叮嘱道,“别乱跑,更不能追着我以外的其他人后面跑,尤其不能往这种没人的深巷跑,听到没有!”

映岚猜他多半是指上一回在南城追着另一个人跑的事情,赶忙解释,“上一回我在南城追着那个有家室的人跑,那也是因为他长得像已故的朝露将军……”

“那下次倘若遇上一个长得像我的人,你是不是也准备跟在后头追?”

跋王府的小公主默了默,辩解道:“长得再像也不是哥哥。你的容貌我大抵还是能记得清楚的。”

“抬起头来!”他不由分说,“现在给你机会看,看看清楚,也记记清楚,这样以后才不会认错!”

“那我还没认错过呀……”

她怯怯地把头一抬,竟当真听话地仔细去瞧他。

夜幕降至,这深巷的角落已是十分昏暗。阴影落在了这位紫袍副将的脸上,让他看上去有些凶。但奇怪的是,映岚觉得自己并不怕他。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能警惕穆烈的靠近,提防着他的企图,却没有丝毫防备得便跟着这个男人跑入了这无人的深巷。

倘若日后当真因为清誉的问题而没人来求娶,也许是再好不过了。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嫁给幽邢。

映岚倏尔对自己萌发出的这个疯狂的想法而感到震惊。她遂端详眼前的这个男人更细致了。脸上猛然一烫,灼了她的心。她狼狈地收回了目光,可心却跳得越发猛烈了起来。

幽邢瞧见她脸颊上染上了红晕,觉得这可比之前她用过的任何一款胭脂都好看太多了!

“不看了?是记清楚了?”

映岚讷讷嗯了一声。

“既然记清楚了,那我们就走吧!天要黑了,你一个姑娘在外闲逛不安全,出了巷子就早些回去。”他遂领着她往外走,“往后的几日,你大约又要被关禁闭。什么都别想,乖乖养伤。”

映岚除了一个“嗯”,也说不出其它什么话来。她回味起了方才被幽邢圈在怀中的感觉,那种想要去拥抱的冲动。但与此同时,她也想到了未来那不知长久的别离。

心底生出了不舍与凄楚。这一刻,跋府的公主意识到这便是情的滋味。

情窦初开,还当着心上人的面,她一时不知所措。不敢去倾诉,更不敢去拥抱。


南丘军的副将在巷子里耽搁了不少时间,待到再赶回城外营地,头顶的苍穹已悄悄地披上了夜衣。

这个时辰,恰好赶上饭点,营地里热闹,小兵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说闲话。清粥就着闲话,倒也挺下饭。

幽邢多少知道他们闲话的对象是谁。他与映岚的事情已经闹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境地,自然也就逃过不悠悠众口。

大家都是兄弟,幽邢知道他们不过是开开玩笑打发时间,并没有什么恶意,遂也就装作没看见也没听见,独自往主帐跑。

眼见着离下一个月满也不算很远了,但他家那位难伺候的主子竟连上一轮的老毛病都还欠着没发作。这着实不太寻常,也的确叫人担忧。

姜神医比他还紧张,被折磨得都快神经兮兮了。整日里围着主帐转,连后山采药都不去了。

玄烨主帐百步之内,必能见着那神医的身影,叫人不禁怀疑下一次的发作会否能直接要了南疆大军主帅的命。

靴底踩着脚下的乱石咯吱作响,幽邢有点儿心不在焉。

晚风微凉,清爽宜人,也不禁让他的思绪飘得更远了些。映岚红着脸蛋羞怯的样子叫他难以忘怀。他有点儿沾沾自喜,又有点失落伤怀。幽邢觉得自己矛盾极了,一边情不自禁地喜欢她,一边又惆怅自己追不得。

南沙军的副将走神走得厉害,遂也就没注意到迎面正有个人慢慢悠悠地在往这边来。直到他一脑门子撞上那墙一般的身躯并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后,他才回过神来。

“烨……烨帅!”南丘军的副将狼狈地收回了满腔的矛盾,试图掩饰自己的悲喜交加,“这么晚了,烨帅怎么出来了!”

玄烨抬头看了看天色,“晚吗?”

幽邢也跟着抬头望天,为自己的语无伦次辩解着,“天都黑了。”

南疆大军的主帅看了他少顷,幽幽道:“你今日入城办事,遇上映岚公主了。”

“……”

他继而肯定地道:“看来你是对她动了心。”

“我……”幽邢顿了顿,“岂敢……”

“你是本帅副将。怎么,难道低人一等了?”

“我自己什么出身我自己清楚。”他泄气道,“她是个公主,我高攀不上。”

“我们魔族……”玄烨意味深长,“民风不是挺开放的。什么时候也同神族那般,这么讲究门当户对了?”

“就算我不讲,跋魔君那种势利的人也一定会讲。”

他拍了拍幽邢的肩膀,“既然喜欢,那就先藏在心里。门当户对,也是讲究个‘时’的。现在也许是门不当户不对,但往后的日子且长,谁又能说得清。”

幽邢点了点头,但他的自卑源于他的出身,早已在这千年的岁月中扎根在了心底。他收拾了一下思绪,准备说正事。遂有一个魔障配合地拢了上来,将一切可能的潜伏都隔绝在外。

他肃然道:“虽然已经到了夏天,但北城子民生活依旧不好过。眼见着天就要热起来了,就像冬天那样,估计会热死一些年老体弱的。春天播下去的种子还在地里长着,离能吃还早。后头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玄烨点头赞同,“妖族大军在招摇山地界外,即便穆烈此行顺道去换些粮回来,估计也换不到多少。毕竟,眼下妖王有的是底气谈条件。”

“无论多少,对于魔族而言都是能解燃眉之急的。”幽邢神色严肃,“我觉得,这件事情绝不能拖到穆烈带着粮回来,更不能拖到秋收。”

“不会拖到那个时候。”他继而望向了魔都城的方向,“时机已经成熟了。天时地利乃至于人和,皆都站在了我们这边。”

“西招营……”

“九广想要一石二鸟端掉穆烈,这便是最好的时机。”玄烨冷笑一声,“听说穆烈抵达招摇山的那一夜,是九广亲自去接的。他走的那一日,又是他亲自去送的。他这是在给穆烈送终呢,真孝顺!”

“这种人……”

“的确不能留在身边。”他神色泰然,语气平稳,“九广那种性子,即便是我要用他,也只能留他在边疆。”

幽邢知道玄烨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又觉得无论如何九广倒向南疆大军后都不应当落得个被斩草除根的下场,否则难免寒了整个西招营的心。这对于日后初登尊位的玄烨来说,可谓是个引火烧身的祸根。

“烨帅……”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幽邢。”玄烨云淡风轻道,“我也并没有想那么干。踏入赤武殿不过是我们的第一步。在那之后,我们需得对付妖族,甚至是其他一些周边的异族。我缺人,九广还有用。”

“方才我回来的时候,见蛊雕又往西去了,主子可是传了什么指示过去?”

他点了点头,“明日蛊雕便该回来了。倘若没有猜错,此事会有个决断。”

这一夜过得风平浪静,似乎就连老天爷都耐下了性子在等待着。南营里,上原枕着自己的胳膊心里不怎么踏实。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觉得事情可能要出岔子。

即便玄烨志在必得,他还是不怎么信得过九广,也更为担心身在招摇山的那半支南沙军。

蛊雕带回来的信息太过于简单,这让他忧虑。往西去寻翼天翔是玄烨的意思,说是叶落归根,最后时刻那二皇子心里必然还是惦记着本族的。只要翼天翔活着一日,北枭在这一役中就是个未知的威胁。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任何一颗子都有它的用武之地。北枭便是用来引狼入室的,即便事已至此,妖族依旧是借着捉天狗的幌子赖在招摇山以西。而遛着天狗的,正是北枭。

南沙军必须赶在妖族之前寻到翼天翔,这样才不会被妖族牵着鼻子走。

但上原没想到蛊雕寻那比翼鸟会寻得这么顺利,这一来一回不但把人给寻到了,还给处理干净了。这让他不禁怀疑其中是否有诈,毕竟妖族就在招摇山地界外,还有天狗横行。而南枭曾经出现在青翼山那一役中,与妖族也有扯不清的关系,要弄一只死得面目全非的比翼鸟来混淆视听可能对于癸乙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唯一说不通的是,癸乙送了一只死鸟给魔族来冒充翼天翔的用意究竟何在。他明知道南沙军一直在找翼天翔!难道这是一步试探?用来窥测魔族在这一役中的企图?

蛊雕找到的那究竟是不是翼天翔?

南沙军的主帅夜不能寐,在榻上辗转反侧,想到了无数可能。

这是一场尔虞我诈,不仅仅是南沙军与都城大军之间的勾心斗角,更可能是魔族与妖族间的一场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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