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

“没想到已经两年了啊。”

“什么两年?”

“不对,从一开始算起,六年了吧,得有。”

“……嗯。”


拜不靠谱的导航所赐,我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瞎绕着。夜色很深,我与孙川都没什么好说的,这次相遇我们双方都手足无措,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答应让他送我回酒店的请求,可能我想证明一些东西吧。本想着静静走完这段路,但我显然低估了我与生俱来的感性。当我说完这是我们认识第六年,我们更沉默了。车内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凝固起来,我们像两只弱小的昆虫,突然被固成了一块琥珀。

“都挺好的?”

“还算行吧……你前面拐个弯,过个红路灯应该就到了。”

“你还是和当年一样啊,自己住了好几晚的酒店还要靠导航。”

我微笑,“说不准,不太一样了吧。”

好歹气氛缓和了一些,往事们却纷纷站起了身,一眼望过去如同人头攒动的操场,凌乱,拥挤。


1

已经很久没有放任自己与这些回忆相处了,望着窗外,那感觉很像在海底潜水,缓缓前游,过去的人与事就像海底的珊瑚、礁石,绚丽斑斓或黯淡模糊,一路慢慢看过去。

和其他青葱时代的爱情故事一样,我和孙川相恋于高中。高考时,我报了和孙川同一个城市的学校,结果孙川考上了,我却落榜了。我情绪一度跌到谷底,从未经历过挫折的我,承受着18年以来最大的一次打击。

孙川仍然对我不离不弃,他说你要振作起来,好好再努力一年,我会等你的。那年夏天,在我与世隔绝的第20天,孙川来我家找我。我们站在单元门外面,孙川抓住我的手,眼神坚定地对我许下承诺。

窘迫的我在人生的第一个难关前跌倒,幸得孙川的支持和鼓励,我才有勇气面对这一切。因此,在之后的年月里,我格外钟爱每一个夏天。

当然,也如青春年华中转瞬即逝的好日子,悲剧总是分成童话与现实上下集。

经常能听到别人说,在一起五六年——分了;在一起八九年,十几二十年——离了。我就在想,是什么能让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又是什么让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之后,还是分开了。

毕业在即,孙川选择继续深造,我则迫不及待的想要离开象牙塔,踏入社会洪流。

大四那年找工作,我和孙川因为我的工作问题有了分歧。数日奔波于学校和面试单位之间,我已深切体会到求职的艰难和心酸,决定暂时回老家,因为爸爸已经托人为我在家找到一个各方面都还算合格的工作。

但孙川不允,他说不想我们异地。他劝我也试试考研,在学校多待几年,到时候再从长计议。

第一次面对爱情和前程的选择题,我毫无经验。又一次面试失败,灰头土脸回到学校那天,天降大雨,我站在写字楼前瑟瑟发抖,打电话让孙川来接我。

孙川迅速赶到,也不问我面试结果,脱下外胎给我披上,紧紧搂我入怀。我大哭,孙川摸着我的头说:“傻瓜,别哭,我们去吃点热乎的吧。”那一刻我知道,我离不开他。

虽然看过很多悲惨故事,喝过不少鸡汤,但在爱情和前程的选择题前,我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爱情。

2

有人说,保研的活的像猪,工作的活的像狗,考研的猪狗不如。

由于之前并没有考研的念头,开始准备的时间过晚,导致我所要付出的努力难以想象,和家里的关系又因为我的一意孤行变得很冷清。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的情绪像这燥热天气里一颗腐败的苹果。

孙川忙实验,忙论文,我也往返在学校与住处之间,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他偶尔会在晚上来陪我,因为那段时间我开始失眠,有时候挣扎到凌晨四五点钟还睡不着。我有时候就那么瞪着眼睛看床单上的花纹看良久,回头,孙川正酣睡。我便一个人走上阳台,看着好不容易稍微清冷了一下的城,天怎么也黑不透,那种不彻底的黑暗,混沌至万念俱灰。

孙川也知陪我的时间比以前少了许多,每次来都会为我打扫房间,整理书桌,忙的不亦乐乎。望着他殷勤的背影,我窝在沙发上,略感安心慰藉。然后和他一起去吃之前爱吃的店。

忽然有那么一天,我没来由的十分伤感。绵密潮湿的炎热,晒得人快要融化的大太阳底下,我和孙川心烦气躁的在菜馆吃了饭,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掉。吃完饭,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走很长一段路去公交车站,坐上公交之后我真的差一点就睡过去。

再没有什么能比公交车更让人感觉生活窘迫了;汗流浃背气味杂陈的公交车,塞着一厢陌生人,面目皆相似且模糊,种种生活不易都明白无故地写在脸上。那种凝固的,结结实实的,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麻木,令人感觉可怕。我求助般望向孙川,发现他正低头在手机上敲着字,我往座位里又挤了挤,现在貌似确实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

我们下车后,他送我到楼下,说实验室还有事,就不陪我上去了。我说好,那抱一下吧。爬完长长的楼梯,才回到房中。颓坐在沙发上,屋内光线昏暗,空气闷热。我呆了半晌,忽然拿起手机很想打给他,又发觉才刚刚见过面,不禁苦笑,自己这是怎么了。顺手翻起聊天记录,除了每天的早安晚安,就是“我今天过去找你”之类的话。我不甘心,发信息问他事情很忙吗,过一会儿他回我,和平常一样吧,你记得吃安眠药。我放下手机,拿接下来的一下午时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3

这里的夏天真的和家乡很不一样,令我全无爱意。

高中的同学早已四散,大学的朋友也只剩我一个在这座城市。我以前还自诩这是为爱情而孤独的战斗,现在也经常这么跟自己说,当初一腔热情留在这,不就是为了不想放弃的爱情。但如今这句话仿佛也只是一句话了,越来越感受不到这里面的劲头。人有时就是这样,一直告诉自己要坚持,但坚持的原因可能早就不是当初的目标,而是仅仅因为都已经坚持这么久了。

考期临近,我有了晚上出去散步的习惯。这里的晚上反倒漫渗着凉意,走在人工湖边,我忽然想起了几年前高三寒假,难得我们都放假,我们去江边堤坝上散步。将近过年的喜庆氛围很浓,这里在晚上仍然人潮如织。我望着堤坝上的灯火,以及被灯火映得透亮的江冰,听孙川哈着气说他大学的经历,那时候真的觉得未来可期。

于是我给他发消息,“还记得我高三的寒假吗?”

半晌后他回我,“你说咱们去江边那次吗,记得啊。”

“当时虽然压力也很大,但还是觉得生活很有趣啊。”

“有时也挺想回到那时候,就那么在一起走着,很自在。”

“那等你考试完试有机会回去的话咱们再去。”

我笑出了声,“所以你现在还是很忙吗?”

“嗯,还好啊。”

“没别的想说的了?”

“啊?什么?”

“没什么,晚安。”

我深吸一口气,心情反倒有些轻松,听着耳机里的歌,听到许嵩的《幻听》,不知为何开始抽泣,最后竟至泪如雨下。

我也不明白,其实我也才浅浅二十几年阅历而已,何以至于如此泪下。大约只是落寞,想起了——这一生我们以为的很多事,也就是我们的“以为”而已,不过如此。虽然我多么清楚,在我们密密匝匝,疲惫的生活当中,感伤这种东西是多么无济于事,而且很容易沦为笑柄。但这一刻,这心境这旋律,仿佛给了我片刻的自由,让我明白时间给我的遗产永远都在,只是我们都太少回头。

4


又是一天孙川说要过来,我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早早地等他。

他到了之后还是一如既往的开始收拾屋子,我则坐在一边沉默不语。他正在给花浇水的时候,我开口道,

“孙川,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感情就像那盆花,定期浇一下水保证生存,其他时候从来想不起看一眼。”

“啊?”

“你是不是一直到现在都以为你很爱我。”

“是啊,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那为什么我慢慢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那个在我失意时鼓励我的你,那个我一直珍藏在回忆里的夏天,那些为了爱情而奋不顾身的勇气,为什么我都感觉不到了?”

孙川愣在了那,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我的所有难过和落寞你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你自己想想,咱们有多长时间没认真的沟通一下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一整天都像你那么忙的心安理得,心无旁骛?”我越说越笑,话里却已经带了哭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再也听不出我话里隐藏的信息,我们之前明明那么有默契……”

“那你之前……为什么什么也没跟我说。”

“分手吧。”

“什么?

“我说分手吧。”

“真的至于吗?你知道我还爱你,你觉得难过那我以后会改啊……”

“我可能也还爱你吧,但我不再喜欢你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其实也有点后悔,但情绪纠缠梗结,我告诉自己已经攒够了失望又何必心软。

他听完良久不语,然后抬头看我,我则把目光转向窗外。

他说,那听你的,语速很快,推门而出的速度更快,仿佛话音还未落,而我这时再也绷不住大哭起来。

后来他托朋友送来一个箱子,说把所有有关我记忆的东西都还给我。他朋友还说,“他说他很抱歉耽误了你原本该有的生活。”我谢过朋友,给他发了条消息“人生都是自己的选择,也算过得随性,这就是生活,挺好的。”

5

我最终还是考了研,不过去了另一个城市,我们之间再无回音。不过后来又一次我手贱,打开了他的微博,有一则写的是:“走得够远,已经忘记当初是为什么出发。”,写满了他这几年的时间如何度过。我一边看,一边感慨,当时想了许多如果,最终都只有但是,如今他也还是学会了如何润物无声的温柔。


“你别送了,我下车吧,前面就是酒店了。”

“还是到门口吧,天这么晚了。”

“孙川。”

“嗯?”

“我们认识这六年,其实有时候也会想你。现在我的生活很整齐,也很安静。可能当时还要谢谢你让我坚持读研,有时候夜里气氛到了,会想起好多以前的事,我们其实都变了不少啊,挺好的。”

“哈哈也许吧,那,再见?”

“再见。”

而那一条没有风、没有人的街,就像我们如今的心。它曾经人来人往,热闹过,可是没当夜晚降临,它却只是一个人卧在黑暗里,静静地想,什么时候,只要有一盏路灯亮,一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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