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零雨飘摇
金先生是父亲的旧友。
初见金先生,是在咖啡厅里。上海的某个巷子,稍稍拐进去,就有一个招牌,木质的,倚在大门旁的墙角。门口有挂帘,掀起来,把头探进去,左右两边摆放着白水仙。放眼望去,都是木质的桌椅,天花板上吊着一些捕蝇草,每张桌子正上方挂着一盏白炽灯。大下午静谧得像是深夜。
我随父亲走向某张桌子,只见一个男人,端端正正坐在桌前,双手搭在笔记本上,啪嗒啪嗒敲击着键盘。见父亲来了,便停下手中的事,抬头和父亲对视。
父亲让我喊金先生,我喊了,然后坐到里边的位置,父亲坐在男人对面,畅聊起来。我开始打量那个男人,他顶着工工整整地上班族发型,贴身穿白色衬衫,外搭浅灰色皮夹克,下身浅灰色西裤和鞋子。
“这是你三儿子吧,”说着转头打量起我,“好生可爱。”我怕见生人,羞涩地低下头。
父亲笑着答应,抚摸我的寸头,让我喊金先生,我又喊了。金先生赞许地点点头,满眼的笑意。
“你说,我要是也有这么个孩子就好了。”
“知道后悔啦,你说你当初从了她,不就好了。”
“体弱多病,哪能祸害人家。”说完后,真像回答这句话似的,咳嗽了两声。是直通肺部的咳嗽,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这就是第一印象的金先生。沉稳,和蔼。
我们家已经是第四次搬家,这次搬到上海市区,以后应该不会再搬了吧。刚来上海,父亲借机见多年不见的金先生。此前多是网络通信。
金先生虽然经常去咖啡厅,安静地打代码工作,但他是住在郊区的,每天清晨驱车来市区。跟着父亲和金先生走动多了,熟识了,我放假也会自己坐车去金先生的家里。他家有一个大院子,种一棵大榕树,我每次过去都看见他,坐在树荫下捣鼓电脑。后来他告诉我,那些叫做代码,他玩的是人工智能,平时家里没客人,自己当作游戏,休闲着玩的东西。
耳濡目染之下,我也渐渐迷上了代码,迷上了计算机语言。我是不懂,但看着金先生把问题打在电脑上,电脑就会回答他,便觉得非常有趣。
“这些都是事先设置好的,”金先生对我的疑惑解释道:“预先给计算机设置好应答程序,我们按规定的形式询问它,它会寻找预先附给它的程序,在我们的语言和它的语言之间转换,最后输出答案。”
“那它的语言是什么?”我又捕捉到了新知识。
“0和1。”
几年后,我真正理解了人工智能是什么。刚开始是网络上大肆宣扬人工智能的好处,我和金先生在咖啡厅就这个事情发表意见。
“人类可能真的不用再动手劳动了。”我兴奋地说。
“未必。”
“这不是明摆着嘛。”我对此疑惑不解。
金先生卖了个关子,说:“它们的确只认识0和1,但它们的运算能力非常强大,可能促使自己组织0和1来回答问题时的方向发散,进而出现选择性结果,最后反映出智能。”
果不其然,不多久,又出现了反方势力,反对人工智能。我越发纠结,站队哪一边呢?
这次金先生变得感性起来。
“这是世界的发展方向,站队哪边并不重要。无论哪边都总有一条出路。人生就像打代码一样,既要遵守规定的条条框框,但也要时刻注意,别被束缚住,思考能力要随着时代进步。”金先生对我浅浅一笑,“代码也可以变幻着使用。”
我心想,这些问题都是暂时解决不了的,只有充实自己,提高能力,留着将来解决。
网络上争论不休,但我一头扎进苦修,已无心顾及。金先生还时常在身边指点我。
科技发展,似乎使人类越来越懒惰,不止行为,还有思想。金先生说:“作为长辈,我要督促你,多学习,勤思考。”
“只要一个人坚持思考,无论所谓的智能多么智能,到底只是0和1,只会程序化的处理问题,少了一‘变通’。人就不一样,人类有着复杂的心性,集各种情绪于一身……”
谨遵金先生教导。
金先生的思想是不会落后于时代的。没出事之前,他仍旧是紧跟科技潮流的人。智能车一出来他就雀跃欲试,买了一台回来。卖家号称车子会处理异常提速问题,车体表面还附带各种传感器,同时时刻记录着这些信息,全天链接在智能车信息数据库。出现紧急故障时,数据库会发出警告,由公司人员远程协助解决。
看起来确实十全十美。
某天清晨,金先生照例开车前往咖啡厅,结果发生车祸,住了院,成了植物人。
我坐在金先生床前,思索智能车这一概念。他们真能坐出不会发生车祸的智能车吗?
不知不觉,我趴在床上,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梦,梦见智能车紧闭车门,金先生在车内挣扎。车子忽然开足马力,径直撞向一堵墙,车子瞬间收缩扭曲,玻璃散落在地上。
我挣扎着醒来,背上都是冷汗。我竟然躺在自己的床上。想必是父亲趁我熟睡之际,把我送回家了。
我打开电脑,呆视屏幕,而后向电脑问问题:你是智能的吗?
电脑一闪变成黑屏,一行字横在屏幕中央:
金先生太倒霉了。
我惊恐地看着电脑,转念,用力扇了自己耳光。不知道是因为害怕,或是这又是梦境,居然感觉不到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