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追着喂饭，我帮忙递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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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乖宝宝，张嘴，啊，最后一点点了，马上就吃完了，吃完了再看好不好……”这个自导自演，自说自话的人是我的表姑，她的对手是一个过完年就10岁的男孩子，他的孙子。

这一幕，发生在表姑家里，此刻，这个表姑口中的“乖宝宝”正手拿遥控器，一动不动，双眼紧紧盯着电视机屏幕，上面正在放映我不知道演的什么内容的动画片，只见他心不在焉地偶尔张口吃进奶奶喂过来的饭勺。即便如此，一大勺饭始终包在嘴里，迟迟不肯咀嚼吞咽，而表姑依然轻言细语地劝说着，“宝宝最棒，吃饭要吃饱……”，一屋子老老少少，早就吃完了，就这么看着他们祖孙俩比电视机还精彩的表演。不知道是不是见怪不怪了，没有人插话，玩手机的玩手机，喝茶的喝茶，打盹儿的打盹儿，只有我，眉头紧蹙地望着他俩。空气里，尽是尴尬和无奈……

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到表姑家吃饭，有且仅有的一次。

我其实对小时候的记忆还挺清晰的。那时候我们住在同一个道场，周围同姓的只有我们两家，相比较那些扎堆的大姓大户，我们算是小家族，略显单薄。不过尽管如此，我们两家的走动并不算多。那时候老爸老妈在外工作，起早贪黑，忙忙碌碌。表姑家更是，表姑父酗酒成性，经常喝得酩酊大醉，我在路上跟他打招呼，他十有八九舌头打转，认不出我。表姑要照顾三个哥哥姐姐，也是行色匆匆，进进出出经常拉着一张脸，我不喜亲近。两个姐姐还好，勤快又懂事，而小哥哥说是生下来精神就有点儿问题，看人眼神呆呆的，大院里老是有人投诉他用石块儿无故打人。我亦不敢跟他走得太近。

我们几个小辈同宗同族，进了同一个学校的不同年级，住的近却少有日常的互动。我记得印象很深的一次是家里没盐了，老妈让我去表姑家借点儿，我去了敲门半天，是小姐姐开门的，说明了来意，她跑里屋去问询，结果我清晰地听到了，‘没有，不借’这句话。我没有等小姐姐出来，转身就回家了，老妈看到我空手而归，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她家张过口，当然她们也没有过来。

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却明白看大人的脸色行事。这种疏远，是自上而下，刻意为之的。

后来，我们家先搬离道场，这下离得远了，碰都碰不到，更是少有交集。

这几年我在市里工作，除了逢年过节或者特殊情况，我很少回家。多数时老爸老妈来这边团聚，因为早没有了至亲长辈，老家于我，已经少了非常多的牵挂。

今年第一次在老家过完整的年，加之上坟的时候，遇到了邻族的老人，不免拉扯说要到各家里去走动走动。这里面就有表姑，所以才有了去表姑家拜年，看到文中开头的那一幕。

说实在话，我是打心里不能接受这种溺爱行为的。10岁了，不算小朋友，老人竟然低声下气追着喂饭，一屋子客人陪一个小朋友看卡通频道，不能调台，否则就高声尖叫、哭闹……简直不可理喻。我保持着最基本的作客礼仪，躲到阳台跟老人们挤在一起，听他们唠嗑。

一会儿功夫，听着伯伯们讲的大段的关于表姑的家事，我越来越坐立不安。

表姑父多年前就因醉酒，出了意外，撇下妻儿老小，只留下一间老屋和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当时表姑还年轻，也有人上门来劝她另寻出路，可是她不肯，执意坚持自己拉扯孩子们。

这其中有多辛苦，我没法一一举例，那时不在一起，没有来往，她不主动说，根本无从知晓。只是看到伯伯不时摇头叹气感慨，我对她心生了许多的敬意。

后来，三个孩子好歹总算是拉扯大了，两个姑娘都早早嫁人，在几百公里外，日子算凑合。只是离得远，难得见上一面，日常更是指望不上。

小哥哥脑袋有点问题，不过也娶了媳妇，只是嫂子在生下孩子没多久，卷了家里一些财物，跑掉了。这下，刚刚看到点儿曙光的家庭，又陷入了黑暗的陷阱。表姑需要照顾的除了生病的儿子，还多了襁褓里的孙子。

命运的打击，从来不跟你打商量。

在超过3岁，小杰依然没有开口说话时，她们才带他去做检查，结果一出报告，表姑当场腿软了，这又是一个有问题的孩子，只是没有他父亲那么严重。

就这样，在别的小朋友已经开始上学识字，游戏玩耍的时候，他刚刚牙牙学语，蹒跚学步。不能受伤，不能刺激，所以即便是上特殊学校，也要晚去早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杰今年马上10岁了，从1岁到10岁，日子直接在表姑的满头白发上留下痕迹，要知道，她刚刚50而已。

在工作中见过太多幸福的和不幸的，或大或小的孩子，真的没有这般让人有接连不断的心塞。不单单因为他跟我有一丁点儿的血缘关系，更是有想伸手却不能抵达的无力感。

家，在很多人那里，是大富大贵的地方，是其乐融融的地方，是秩序规则建立的地方，是人生茅塞顿开的起点。可是，在这里，家是最基本的安全屋，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我望向一个人躲在厨房里的小哥哥，然后走出来，帮助表姑端着碗，蹲在小杰的面前。他有点混沌的目光，警惕地看着我，手里的遥控器不自觉的往身体靠了靠。我朝表姑点点头，跟她一起，两个勺子交替着，想尽快让他趁热吃了这半碗饭，我没有别的祝愿，只有一个，“吃吧，小杰，多多吃饭，每顿都吃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