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吟秋声：灯影牛肉伴元宵

朋友送了四川达县的灯影牛肉过来，并不嗜好肉类的我，被“灯影”两个字所吸引，于是和先生商定，选择元宵节，作为应景之物一起品尝。

说到“元宵”，习惯上总离不开赏灯。我们宅在家中，无特别的灯可赏，然而怀着好奇打开一罐“灯影牛肉”，夹了其中一片，放置灯下细细观赏，却又别有“赏肉”之趣。

那一片牛肉薄如纸片，透如蝉翼，在纯色的白炽灯光下，竟然可以隐隐透光，朦胧中又带着金灿灿和亮闪闪，仿佛有种金属的质感，完全颠覆了牛肉给人的一般印象。

这才意识到，之所以叫“灯影牛肉”，应该可以说“名副其实”。灯影，即我国民间传统的皮影戏，以灯光把兽皮或纸板做成的人物剪影投射到幕布上，观之自有一种其他剧种所没有的意趣。而牛肉之前以“灯影”冠之，足见其肉片之薄，薄到在灯光下可透出物象的身影，如同可以映现皮影的幕布，一下子由平凡事物上升到艺术品，不由在心中对取名之人的独具匠心暗暗钦佩。

原来“灯影”一词，乃是写实。

而我却更愿意沉入其营造的“诗意”。初看“灯影”二字，脑海里由视觉直觉反应的，就是朱自清与俞平伯同游秦淮河留下的同题佳作《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舱前的顶下，一律悬着灯彩；灯的多少，明暗，彩苏的精粗，艳晦，是不一的，但好歹总还你一个灯彩。这灯彩实在是最能勾人的东西。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在这薄霭和微漪里，听着那悠然的间歇的桨声，谁能不被引入他的美梦去呢？只愁梦太多了，这些大小船儿如何载得起呀？我们这时模模糊糊的谈着明末的秦淮河的艳迹，如《桃花扇》及《板桥杂记》里所载的。我们真神往了。我们仿佛亲见那时华灯映水，画舫凌波的光景了。于是我们的船便成了历史的重载了。我们终于恍然秦淮河的船所以雅丽过于他处，而又有奇异的吸引力的，实在是许多历史的影象使然了。”——这是朱自清的笔调。

“时有小小的艇子急忙忙打桨，向灯影的密流里横冲直撞。冷静孤独的油灯映见黯淡久的画船头上，秦淮河姑娘们的靓妆。茉莉的香，白兰花的香，脂粉的香，纱衣裳的香……微波泛滥出甜的暗香，随着她们那些船儿荡，随着我们这船儿荡，随着大大小小一切的船儿荡。有的互相笑语，有的默然不响，有的衬着胡琴亮着嗓子唱。一个，三两个，五六七个，比肩坐在船头的两旁，也无非多添些淡薄的影儿葬在我们的心上——太过火了，不至于罢，早消失在我们的眼皮上。谁都是这样急忙忙的打着桨，谁都是这样向灯影的密流里冲着撞；又何况久沉沦的她们，又何况飘泊惯的我们俩。当时浅浅的醉，今朝空空的惆怅；老实说，咱们萍泛的绮思不过如此而已，至多也不过如此而已。你且别讲，你且别想！这无非是梦中的电光，这无非是无明的幻相，这无非是以零星的火种微炎在大欲的根苗上。”——这是俞平伯的文采。

文章记叙的是他们夏夜泛舟秦淮河的见闻感受，然而融于风景中的作者情思，却各有不同。假如只看两篇散文的相同之处，除了经历的地点场景外，要数文字间同样营造的一份诗意。

我的联想太过丰富，只因为“灯影”，就扯了那么远，似有离题之嫌。还是让我们重新回到元宵节吧！

唐代诗人元稹感受着元宵节洛阳城灯会盛况，还真的写下过一首题为《灯影》的七言绝句：

灯影

唐  元稹

洛阳昼夜无车马，漫挂红纱满树头。

见说平时灯影里，玄宗潜伴太真游。

说到这位古代诗人元稹，诸位感兴趣的话题来了：正是他，据说其在通州（今四川达川一带）任司马时，一天到一家酒肆小酌，发现其中一道牛肉，色泽呈半透明状，用筷子挟起来送到灯光下，只见红色牛肉片上的丝丝纹理，在墙壁上投射出清晰的红色影象来，极为有趣。他顿时想起当时京城里盛行的“灯影戏”（现通称皮影戏），兴致所至，当即唤之为“灯影牛肉”。

难怪一听“灯影牛肉”这一称呼，总是觉得与“诗意”沾边，原来古代诗人的审美意趣究竟还是与凡尘俗人区分了开来。

这么一说，现代人一定抱屈，江山代有才人出，现代有才情的人，借助高度发展的科技，恐怕比古代只多不少。你看，多才多艺的安九，一首《灯影》，体现了完全不输于古代才子的才华情思——“一生素纸雕镂皮影说着戏里恩仇……”这是与许嵩一样，让我甘愿为之推荐的年轻音乐人。欣赏了“灯影”下的牛肉太长时间，简直垂涎欲滴起来。美食还是以味道取胜，闲话少说，赶紧品尝起来吧！

放一片入嘴，牙齿轻磕的一瞬间，这才进一步发现，原来这款牛肉不仅外观没有肉质，口感竟也区别于传统“肉感”——脆脆的，仿佛嚼一片香香的锅巴薄片。不知诸君有没有尝过那种民间艺人在集市上摆摊出售的“糖画”，那就是这种薄脆的感觉，只是味觉层次更丰富，不是单纯的甜。原来牛肉是烘烤过的，在口腔里，在唇齿间，酥脆干香之后，细细品味，微辣中带着些许香麻，最后留在口腔里的，才是鲜味。

元宵节的传统小吃是元宵，古时有“面茧”之称，柔软滚圆，取其团圆和美之意。而灯影牛肉，视觉效果与味觉层次，都是那样独特，我与先生在元宵节的餐桌边，夹起一片片“灯影牛肉”，饶有意趣地凑着灯光照照，再入口脆脆香香地细嚼，晚餐氛围美滋滋、乐融融。——也是一种别样的人间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