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少女日记CHAPTER 2

2018.8.9

早间8点45分,停在18-25层的C电梯门前站满了急着进公司打卡的各公司职员。我站在门口,默不作声地注视我背后的人群,默默祈祷不要碰到胡德峰。天算不如人算,等到我站在电梯的最角落里,看到他那张熟悉的脸被拦在了门外。哈,运气守恒定律诚不我欺。

万万没想到,我刚在座位上坐定,旁边的Rita就凑过来问:“小张,听说你昨晚出去约会了?”“没有,家里聚会而已。”“那胡总和我们说你在电梯前面照来照去的,还特地避开了我们所有人……”“没有的事,我是在看自己身上有没有线头。对了,你今天给我联系了几家厂商?”我为了不让Rita继续追问下去,破天荒在上班时间之前讲起了正事。

Rita见我一脸虚心学习的模样,只好无奈地翻开厂商名单。胡总那标志性的拖沓的脚步声在她背后响了起来,“胡总早”,她一回头,谄媚的笑容堆在脸上,眼睛都要被挤没了。没想到胡总只是倨傲地对她微微点头,倒是对我露出了笑容:“小张,来得挺准时啊。”

Rita看看我,又狐疑地对着胡总的背影凝视了两秒,想不通道:“小张,你什么时候和胡总那么熟了?”

谁想和他熟起来,我巴不得他看不见我好吗?我按下心中的吐槽,对她露出了自认为无害的傻笑。

“看你平时不声不响的,没想到有一套啊。”Rita神情复杂,语气有点酸溜溜的。我感觉脸上的微笑已经快撑不住了,抬腕看表,行政怎么还不来通知我们开会?当我们娇小可人的行政出现在格子间前面,她的身影仿佛闪着救赎的神圣白光:“开会了,你们几个自己搬椅子去坐吧。”她指了指我和Rita。“好的好的。”也许是我的积极表现得太反常了,行政莫名其妙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表情显示她在大清早看见了智障。

我们的大老板邰总早就占据了一张桌子最左端的位置,隔壁组的思思看到我推椅子进会议室,对我悄悄招了招手。哪知道Rita一个箭步上前把自己的办公椅牢牢嵌在思思旁边,只剩下了胡总旁边还有空档,我只得硬着头皮把椅子推了过去。

胡总正对着面前的笔电若有所思,并没有注意到我落座。我后面是组里两个刚来几个月的实习生小朋友,听到他们小声在说,我们组这次的招商联络好像出了点问题,大老板是来问责的。

果不其然,邰总见人都到齐了,就开门见山讲起了会议的主题:“这次把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为了和大家一起讨论一下我们荟慧广场招商的问题。我听说有部分商户对我们的租金意见很大,胡经理,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邰总,我们在招商的时候都是很为商户考虑的,从来不会盲目抬高租金。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胡总不卑不亢地回答。

Rita给我使了个眼色,用嘴往同事涛哥那儿怒了努。涛哥的头埋得太低,我都快要看见他后脑勺因为过于焦虑而生出的斑秃了。这事和涛哥有关系?

“李松涛,那你自己来说。”邰总把手臂抱在胸前,等涛哥开口。

“最终的报价邮件是张瑶替我发的,可能是她搞错了数据。”所有人意义不明的眼光全都投向了我,同情,不解,怀疑,幸灾乐祸,吃瓜看戏,一时之间我居然成了这场会议的中心。我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胡总望着我若有所思:“邰总,这个问题我会回去调查清楚,本周内给您答复。”

邰总脸色还是不太好看:“那我等你现消息,现在我们正式开会。”

我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在会议上发言,又是怎么离开会议室的,整个会议上我都在回想上星期涛哥让我发出去的报价表,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回到座位上以后,我正在邮箱里寻找上周的发件记录,胡总踢踢拖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用指节在我桌面上敲了敲,听到敲打声猛一抬头,只见胡总淡定如斯目光炯炯,用手指示意我跟他去办公室。我只好站起来,在Rita和实习生同情的目光中跟他走出格子间。

“去把门先带上。”我关上门,愣愣地看着他办公椅后面嵌在墙面上的金鱼缸。两条金鱼在缸里优雅地摆着半透明的尾巴,嘴巴一张一合,像刚刚在会议室的我一样。

“小张,你平时的工作态度我是看在眼睛里的,我和其他几个同事对你一向都很认可。这一次的工作差错,你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胡总此时看上去耐心得像从前学校里最循循善诱的老师在仔细给我讲题一样,我都一点忘记了他昨天是怎么上下打量我还称我为体格最大的女同事的。我在他期待的目光下面有些无所适从:“胡总,报价表是涛哥在企业微信上直接发给我的,当时的记录应该也还在,我真的没有改动过。”胡总手一拍:“我就知道你不会做这种傻事的,去,把李松涛给我叫进来。”

对我的审问就这么结束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来平时在办公室里面装小透明的好处,除了让同事觉得我比较好欺负以外,还让别的对我抱有善意的同事和上级对我有了一个任劳任怨认真工作的印象,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了。GOOD LUCK吧涛哥,我把胡总的对涛哥的传唤带到他的位置上,开始仔细研究下午要去跑厂商的具体路线规划。喝了口水,努力平复因为飞来横锅带来的不愉快,心里总有一块地方毛毛躁躁的,抚不平一般。当我翻到厂商名单的最后一页,调了震动的手机在桌上扑腾了两下。

抄起手机,微信界面上有一个好友申请。“我是秦颂”,我一时手快,直接点了通过。通过后的下一秒就懊悔不已,我是不是傻?干嘛那么快通过申请,裙子喝橙汁喝得不够爽快想再来一杯吗?所幸通过之后秦颂并没有急着找我聊天,开启的对话框安静地挂在所有人的前面,干干净净。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集中精神和Rita核对名单中的细节,查询大致方位,讨论怎样才能在最短时间内走完这些地方。Rita面对我欲言又止,好几次想悄悄问我些什么,都被我用工作上的大小问题挡了回去。我明白她想探听些什么,所以并不打算给她机会。电脑上依旧是像雪片一样飞进邮箱的大批邮件,可是我心中那块毛躁的地方似乎被抚平了,我并不确定是自己入戏地沉迷工作才得以平静,还是因为秦颂的好友申请。总之从昨天到今天......我只能祈祷今天下午的工作别再有什么问题。

午饭时分,我又在电梯厅遇见了胡总。他提着保温杯对我点头:“小张,你以后遇事不要怕呀,不是你的问题你不要认!看你人高马大怎么脾气这么软!走,一起吃饭去,叫上李松涛。哦,思思也在,那一起去吧。”

......胡总,你这话我没法接。

不过工作数年居然现在被部门老大亲自点名一起吃饭,真是头一遭。思思站在我旁边对我耳语:“你们胡总这是要调解内部矛盾呐,你们去吧,我就先走了。”还没等我挽留她就开溜了,这个没义气的家伙。我只得站在原地等胡总和涛哥,握在手里的手机在手心里弹跳两下,我移开视线,假装正被几寸见方的屏幕牵引。

“忙吗?”

“还好。”

“你今天几点下班?我过来接你。”

“不用了,我今天不用车。”

“......我不是以专车司机的名义问的。”

“我今天下午真的有事,不在公司,出完外勤就直接回家了。”

或许是察觉出我语气中的疏离感,他发来了一条语音。正在我准备听语音的时候,胡总带着涛哥向我走来。我一慌,听筒开成了扬声器。“那好吧,我们之后再约。”“小张,和谁语音呢?”涛哥在我面前仿佛无事发生。

“一个客户。”我把手机锁屏收好,正视这个在会议上公然栽赃陷害的好同事。 “哎呀好了好了,走了走了。”胡总率先走进电梯。我和涛哥对看一眼,一前一后站在胡总身边。

他们好像经常来这里,七拐八绕就把我带到离公司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巷头坐着几个老人在聊天,看到我们挂着工牌走过视若无睹,大概是习惯了附近公司的白领来巷子里觅食。我们向更深去走去,头顶是巷子里住户晾晒的T恤和内裤,飘飘荡荡,是一种寻常的里弄风景。好像是从冷冰冰硬邦邦的冷气世界里一脚踏回了属于真正的人间,热烘烘的空气里隐约飘着饭菜香。

他们把我带到一家人家的铺面,二楼格子间的小楼梯格外狭窄。我们微微勾着身子坐上四人位,头顶是一个昏黄的灯泡。一人点了一碗牛蛙面,老板模样的叔叔上来说,面不够可以再添。胡总举起面前的可乐:“来,小张,事情我已经都清楚了。你呢接下去好好工作,别多想,邰总那里我会和他解释。”他又把杯子拿到涛哥面前:“小李,我知道你家里生活压力大,这几个商户接下去没那么好对付的,接下去你要多费心了。来来,为了我们组的绩效,碰一个!”

涛哥面带愧意低头和胡总碰杯。不多会儿,我们每个人面前牛蛙的骨头都堆成了小山。涛哥说要去抽烟,留我和胡总在二楼面对面。胡总上下打量我:“今天怎么不穿裙子了?昨天那条挺好看的呀。”想到我还挂在阳台上的裙子,应该客客气气回答的态度在出口的时候忽然变了调:“不提了,昨天被弄脏了。”胡总有些意外:“那条比你今天身上这种黑不溜秋的裤子好看多了!我也是真不懂你们这些小姑娘,穿个阔腿裤像个水桶一样晃荡晃荡的,好看啊?我女儿也是,让她穿裙子,个丫头和我说什么你知道吗?说裙子是瘦子的专利,她不配。”他喝干了杯子里的可乐,站起身来,“走吧。”

我记得从前初中的时候上心理学兴趣小组,老师说,如果要看两个人都亲近程度,可以从他们走在一起时的距离来判断。按照这个思路,回程路上我离胡总应该是比之前近了一些吧。

2018.8.9 傍晚

要是你在这一天的傍晚时分,看到一个大个子女白领徒劳又狼狈地用手拦出租,那个人可能就是我。

Rita还是太年轻,规划的商户全部跑完,我穿着中跟皮鞋的脚已经完全有了自己的意志,再也不肯多披着牛皮做的衣服向前迈一步。无奈之下,我只能尝试着在最不好打车的区域张开手臂。车流滚滚,尘土飞扬,没有一辆出租车亮着可爱的绿灯。

在我打车的间隙,我妈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让我怀疑下一秒要是我搓一搓手机,她就和阿拉丁神灯里的精灵一样从烟雾腾腾中出现。“宝贝啊,到哪里啦?”“我正准备打车。”“哎呀,打不到么就用那个什么,对,打车矮批批嘛。家里有客人,你赶紧回来吧。”长舒一口气,我退到路边,打开打车软件。派单信息一下子就弹了出来,司机显示是“秦师傅”,头像小图看着有点眼熟。直到和昨天同色同款的帕萨特停到了我面前,车灯照亮了我和秦颂吃惊的表情,我才隐隐地开始没好气起来。

该不会,我的身边藏着一个隐藏的摄像机,目的就是为了记录每一次我和对方不期而遇的瞬间脸上错愕的表情,用来做表情包吧?不然为什么接连两天,我都会叫到同一部专车?我像昨天一样坐上后座,秦颂给我来了一段针对专车乘客的话术:“您好,欢迎乘坐本公司的专车,后排乘客请您系好安全带。”我摸索了一下后排的安全带,不禁疑惑:“后排也要系安全带吗?昨天你好像没提到这个啊?”秦颂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路:“那是因为我昨天的最后一个客人比较友善,聊忘了。”尽管他语气严肃,我还是从他绷得紧紧的脸上看到一丝嘴角泻出的笑意。为了配合不存在的摄像机,我也加入了临时演员的行列。

“这么说,昨天您载的最后一位客人是个和善的女人咯?”

“不仅和善,还很豪爽,相当会吐槽,和我在别的地方见到的女人非常不一样。”

“那您看我和您昨天那位客人长得像不像?”

红灯亮起,他扭头仔细端详我的脸:“是有点像,不过她不会穿这么乌漆麻黑的裤子,显得老气。她穿裙子其实比她自己以为的好看。”我实在演不下去,从鼻子里喷出笑来:“秦颂,差不多可以了啊,也不知道是因为谁我的裙子才不能穿了的。”秦颂一脚油门下去:“现在你和她倒是更像了。”

“今天是不是挺忙的?”

“嗯,上午开会,下午跑商户,脚都不是我自己的了,它已经有了自己的脾气,是它催我叫车的。”

“看出来了,整个人风尘仆仆的。你手里拎的是笔记本电脑吗?”

“吃饭家伙”,我拍了拍包,“它不在我不安心。”

“你的安全感来源不算太特别。”

“大概还要多久到?”

“半小时左右。”

“那到了麻烦你叫我一下,我想睡一会儿。”

“得嘞。”

车窗外的霓虹灯在我眼前模糊起来,最后暂时归入了黑色的沉寂中。

是不算太大的音乐声把我从碎片式的睡眠中叫醒,醒来之前,我以为那是一首舒缓的情歌。视线渐渐清晰起来以后才听出来,是林俊杰的《可惜没如果》。秦颂在跟着和:“倘若那天把该说的话好好说,该体谅的不执着,如果那天我……”我坐直身体向外望去,路边的悬铃木一片片在夜幕中向后退去。他听到后座的响动,问:“是不是音乐声音太大被吵醒了?”他脸上甚至没有来得及收回怅然的表情,我觉得自己好像不经意间窃听到了属于他秘密,有点尴尬:“哦,没有,生物钟提醒我快到家了而已。”“还真挺准的,是快到了。”

然后我们一路无话,我打开手机查看工作群中的消息,没有一条和我有关系。我放下手机望向窗外,周围的景色渐渐熟悉起来。最后他的车停在了我们家小区的门口,目送我下车以后他对我摆了摆手:“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张姑娘,我们有缘再见。”我提着电脑不太好抱拳,只好对他点点头:“来日方长,有缘自会相见。”两个人都笑了。

“来了来了,她回来了!”这么厚的一扇门都没能隔住我妈的高分贝,我的钥匙在锁眼里向左转动两圈,推门进去的时候一眼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三个人——我爸,我妈,还有秦叔叔。不是昨天才见过吗……配合再默契的老同事,一连两天在一起聊天吃饭,这频率也太高了一点吧?“愣着干嘛,叫人啊!”累了一天不得已还被迫用商用微笑营业的我,此时笑起来犹如牙疼发作的时候忽然遇见了熟人:“秦叔叔好。”

秦叔叔意味深长地抿了一口酒:“女儿啊,我希望你也会是我的女儿。”“这事情得看缘分,看缘分。”我爸怕我摆出臭脸,连忙和老同事碰了个杯,用眼神示意我退场。

我妈悄悄走过来,神神秘秘把我拉到他们的卧室里:“囡囡啊,饭吃过了吗?要不要我去帮你到厨房做点东西吃?”“吃过了,我有点累,先回房间了。”她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等一下呀。我问你啊,你觉得秦颂怎么样?”“什么怎么样?”“就是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还可以继续接触接触吗?”我一阵反胃,真的是太多次看到我妈带着这种期待的表情了,总有一种爸妈在按着我的头强行让我恋爱的憋闷。

“就那样啊,两只眼睛一张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阴阳怪气。就不能正能量一点,好好回答?你要把妈妈气死呀!”我妈作势捶胸口,声音也开始逐步升高。“好了好了,我还有点事情没做完,你先陪老张和秦叔叔聊天吧。”“我可跟你说啊,秦颂人家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你俩小时候就见过。你爸和老秦也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知根知底的。你好好把握机会!”“行了行了,人家看得上我再说吧。我相信凭我们两天打车都能成司机和乘客的关系,这缘分,浅不了,让他再努努力。”“则西小句!”我妈终于按捺不住,无奈地用方言骂了我一句,没再说些有的没的。

终于,客厅里的喧闹声在大门沉闷的响声中消失,晚上九点半,老张同志一个人坐在电视柜前面,电视里放着《红海行动》。我走到客厅倒水喝,老张叫住我:“瑶瑶,来,坐。”我硬着头皮走过去,该不会又要对我进行女婿人选的大力宣传吧。我喝了口水,假装认真看电视。我爸一反常态,没有对我进行多余的说教,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瑶瑶啊,你也不小了,爸爸是真的希望往后有人能够好好陪在你身边。你秦叔叔的话呢,你也别太往心里去,凡事看缘分。”他的眼睛有点红,说话舌头也不太利索,“但是人呐,什么年纪做什么事,爸妈都是想你能够好。”“张师傅,你是不是喝醉了?”“没事,没事。”“赶紧去睡吧,明天都还要上班呢。”

看着我爸摇摇晃晃走进卧室,我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涌动。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听到我爸酒后对我吐露心声,平时那个不苟言笑对我说三句就嫌多的长辈,原来酒后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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